千与千书

抱膝跪在床上,对着那一天的我说抱歉

      Tier4学生签证到手后的一小时,我坐在沙发上,眼睛还有点疼,嗓子因为鬼哭狼嚎变得干干的,就这样在激动之后的平静里动笔落下这一篇的第一句话。

      在单刀直入切进正题之前想先做些看似无关的前情铺垫。大概是2017年末2018年初那会儿,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一下子火了。记忆中我应该是2018年的春天注意到那个live视频的,听了一点还并没有什么感触,也或许是被什么要紧事中途打断了,总之依稀记得我第一次是没有看完那个视频、也并不觉得如何喜欢的。

      可是有的东西是会有奇怪的余韵的。具体表现就是第一次接触觉得没什么感觉平平无奇,可是过了一两天却会莫名生起一种“咦那是个什么味道”、“那具体是什么调子来着”的念想。所以也忘了是几天之后,我又翻到了那个视频,这一次认认真真地看完听完,然后哭得像个傻子。

      我换过一次手机,微信聊天记录当时又没有备份,所以已经找不到那时候具体的准确信息了。但我记得我那时把音乐的链接发给我的姬友rr,跟她说我听着这个好难受啊。rr给我的回复约莫应该是心疼、叹息、无奈和担心等情绪的混合。她说哎,我也替你难受啊。

 

      先前写过的随笔少年游系列里似乎曾经提到过前情始末。大概是高考失利,一落千里,又因故不适合复读,只能接受,绝望自厌。我知道每年高考发挥失常的人有无数,也知道有很多人为了面子上好看会把高中最好的一次成绩认定为自己的正常水平,硬说正常发挥的高考是失常。但我一直自负又偏执地认为自己是与这些都不同的。

      高中三年,我一直很稳定。考进了年级在第一学期结束后组织出来的最优班,但因为过于厌烦那个我私心里认为不是蠢而是非常坏的班主任,因此仍然留在了原本的班。但其实这个选择也不过只能算是两弊相权取其轻——我自己的班有如果想展开说明就太过复杂的情况、还有一个和我其实也不大合拍的班主任。但这个不是这个班主任老师的错,她是个很好的人,对我也很关心照顾,只是我俩的性格过于不合:她是那种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活力四射,强调集体、贯彻落实人是社会动物的类型;而我越长大越像所谓外向型内向,觉得一个人呆着真是太舒服了,觉得我真的累了为什么你那么有精神就非要认定我也有精神,觉得大家管好自己不是就很好了吗。

      所以到了临近高三的时候,我生理心理都已经到了一定的极限。心悸,胸口痛,结节性红斑折磨得我像小美人鱼每天不管走不走路腿都疼到崩溃;精神上我已经被我的高中尤其是文科班这边莫名其妙神经兮兮张口闭口“学好弟子规高考上北大”的风气搞到恶心,极度厌学——不是厌恶学习,是厌恶学校。我的家里很能理解我也很能包容我的任性,于是最后一年我没有上过晚自习、周末从来不去参加补习,每天和高一孩子一起上下学。而即使是这样,我的成绩依然很稳定没有问题。

      有些事情我自己都忘记了但还有人替我记着。七月份那会儿rr和我约过一次见面,她问我你还记不记得你高考前最后几次模拟都考得很好,我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吧。她说有一次你应该是考进市里前十来着,因为我们班老师当时把市里文科大榜拿过来贴到我班黑板上,我过去一看,说嘿前十我认识仨呢,跟我关系还都可好。其中一个就是你。

      “我那时候心想,你肯定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写到这里我仿佛把这篇感想写成了自我吹嘘大会。可是我已经对自己质疑了太长时间了,姑且允许我矫情膨胀一下,提起些旧日的辉煌时刻。反正这些辉煌时刻最后的终结不过是高空坠落,一败涂地。

      我哭了一个假期。先哭分数,再哭录取结果。友人一个个来安慰我,一闻说往好了想专业你还是喜欢的不是,琦琦说我也没太考好咱俩难姐难妹,rr说我心里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的,我说我怎么办啊。

      那场失败对我的打击是无法描述的。因为它的打击是多维度的。最浅显容易被理解的维度当然就是一个学习一直稳定非常骄傲的孩子一下子考砸,让人非常没有面子。而更重要的一层是,我不是单纯想读个好大学拿个好文凭找个好工作。我想学习。

      用知识一点点充实自己,能将晦涩的理论深入浅出生动有趣地输出讲给别人,对这个世界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地去探索。这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想考好大学,想利用那里的资源。图书馆里该有很多可以看的书,哲学历史文学都很好;课程应该是有难度的,绝不能期末一两周加急复习一下就能轻松考好;或许还有和外国好大学的合作项目,那一定要争取走出去见见世面……

      停。

      都没有啦。

      没有好的资源,想找的话去附近别的学校试着探索探索吧。有些老师水平恨不能连我都不如,基本语法错误一大堆,上课念课文就算讲课。专业是学校整体风格中的异类,不受重视,出去和人说起都会被疑惑发问:“你为什么在那里学这个专业……?”

      不喜欢呀。我也不喜欢。可我不能说不喜欢,我得努力开导自己,我不能身在这里还要饭还嫌馊。我于是几乎不愿意和人联系,与高中时候帮助我良多的课外班老师也差不多完全断了来往。我过得压抑又扭曲。

      法语,德语,志愿,辩论。努力充实自己的生活,让自己分散注意力,也是希望着未来申研究生能有所帮助。但我不幸福。生活里当然有小小的喜悦,譬如慢慢认识了很可爱的学长有了很靠得住的友人,譬如发现自己应该还有点语言天赋盘算着以后可以再学几门,譬如辩论打赢了比赛或是虽然打输却被夸“千书这一场真的超级完美”,但都是小小的涟漪。我的基调是黑色的,是沉的是冷的,是丧失了情感一样没有真切波动的。

 

      2018年上半年的时候rr问我,你不打算像当年初三最后百天那时候一样写写随笔吗。她说我想看你写的东西,而且你想想看你以后回头看这些肯定很有感触。下半年的时候我终于动了笔,每一篇都以一首喜欢的歌里一句合适的歌词来命名,有《某一家的茶会》里的“世界今天也仍在旋转”,有《正因花凋谢了》的“但的确、但的确时光不可逆转”。

      那时候我和rr说,我希望有一天能以《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里那句歌词作为我随笔的题目。

      “抱膝跪在床上,对着那一天的我说抱歉”。

      我想有一天能原谅自己。

      因为我觉得高考的失利是我的错误是我的罪。我这样一个喜欢计划的人,这样一个喜欢规规矩矩按部就班的人,这样一个想要学生时代里在最适合的地方读最好的书收获知识的人,被自己的失误毁掉了。

      是“毁”掉了。因为人生里这一阶段的这一环永远都不漂亮了。人生的确还很长,我的确还不大,可是想要的东西就是想要,应该得到的东西就是该得到的,不完满就是永恒的不完满,释然也躲不过心里锁住了很久的难过。我在从前的随笔里提起过我的执念,“记恨的事情可以持续到近十年之久,喜欢的事物就要披荆斩棘地走向它”,“真正要紧的东西如果无法得到,怕是这一辈子都很难真正快乐起来了”。

      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这种情况在小学就有了苗头,在初中我自己有了认知。恍惚好像是某次月考后老师让写的自我分析,分析成绩分析状态分析什么都行,我落笔写下了与分数全然无关紧要、满满都是负面的分析。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剖析自己,认识到自己这样顽固又绷直的心态。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这种心态不断发展,而我也一点一点认识着自己。我不畏惧不避讳看到自己的内心,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藏着掖着的,于是因此心理医生对我没什么用,因为我态度极坦诚,你问什么我说什么没有哪里是不敢告诉你的,自己明明白白症结在哪里,甚至还自己给自己诊断知道对大学的我不快乐的解决办法是什么:研究生拿个好Offer,这一篇姑且就能翻页过去了。

      可也只是针对这一阶段的措施。作为根源的执念的心是不可能有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的。而大学的四年,我的短暂青春里几乎可以算是最重要的四年,也就不过只能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而已。

      “我的青春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病态或是不正常,都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不过是这么凑合先把日子过着罢了。

 

      峰回路转在2019年初的寒假。我当时有心去德国读研,听了rr的建议想先报名一个夏校去涨涨见识顺带给履历表增光添彩,于是找了家中介。打电话聊起来的时候中介老师多问了几句我的情况,顺口说对学校不满意你为什么不转学呢,我说啊我从来没想过这一茬。

      甚至到了这通电话的时候我都还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同意了中介方问我有没有以后留学的意向,说您不介意的话就告诉我们您感兴趣的国家,之后来我们这儿让老师给您未来规划一下吧。

      然后妈妈从前的学生从法国回来,某天约了妈妈出去问起我的近况,吃惊地问这么不高兴为什么不出国。妈妈说将来是打算出国啊,那也要再熬两年等研究生嘛。对方说不是,是现在转去那边读本科。妈妈说还能这么干?对方说对啊为什么不能啊?

      查资料,约老师,签合同,定学校,选专业。考虑到时间和准备工作等综合问题,备选里的德国和美国最后都被踢掉,英国脱颖而出,妈妈说也好这不是正合你意,我说对我还是最爱英国。

      一学期的奔波忙碌。我不想在事情不稳定之前张扬,于是又要忙着所有的材料又要藏好痕迹不让人发现。所以辩论赛虽然可以少参加一些但也不能全推掉,和中介老师联系永远鬼鬼祟祟,和家人商量情况都得离开寝室跑去食堂四下看看有没有熟人在身边。

      又幸好在这个决定之前去德国夏校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我打着夏校的名头张罗着办各种证明,一封封写邮件,拿出高考都没用过的劲头备考雅思,别人问就全都说这是德国夏校的要求。除了家人、负责帮我申请的老师和为我写推荐信的老师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在其他人那里还真就都瞒下来了。

 

      2019年4月17日下午5:12,老师发来消息,我接到了申请名单里最喜欢的那所学校的Conditional Offer。

      当然很高兴,但又有种奇异的平静,大约是因为这还是有条件录取,我仍然有没有完成的条件需要满足。我说太好啦,然后继续埋头苦战雅思。

      没时间复习专四,四月末专四裸考。

      2019年5月7日,雅思口语。考官全程十分严肃又好像很赶时间一样,说话像是说rap,连问都没问我英语名,直接喊我Miss Ding。题目算是中规中矩,不是我最擅长的话题,但也不是我说不出什么根本不了解的主题。

      2019年5月11日,雅思笔试。5月9号学校体育测试两千米跑和跳绳,体测完直接身体崩溃,因为学校操场气味不大对劲甚至有轻微中毒症状。星期六抱着生死一战的决心穿了温柔的藕荷色裙子早起去正好位于对门学校的考场考试。头痛欲裂,视力模糊,呼吸不畅,生理性眼泪和鼻涕一起流。考场里有人提前翻了卷子被记名,监考老师在我的请求示意下给我拿了一张纸巾,听力最后有两个空因为耳朵在疯狂嗡鸣直接就没有听到,阅读答得还不错,写作也是很规矩,不简单也不难。

      2019年5月24日,雅思出分。不是平时数次模拟考试体现出来的水平,但够用。况且北京地区雅思压分情况早有耳闻,又加之考试当天状态并不算好,所以很能接受这一结果。

      回归学校课程。努力为了期末学习,因为Offer里其中一项条件是要看我这一学期的成绩。端午节家人过来北京帮我把寝室里我的东西尽量不让人注意到地一点点搬空,只留下几件换洗衣物和其他一些必备品。肺结核体检。还有德国夏校那边需要我去递签,以及联系中介老师帮忙介绍的另一个同行的姑娘,联络着一起买了北京-海德堡往返机票。

      在学校留了两天等期末成绩,期间和友人北京姑娘赛赛一起去了趟天津,烤冷面真的很好吃。期末分数不算难看,搞了中英双语成绩单发给中介老师,下午冲去火车站回了家。

      2019年7月11日,Unconditional Offer。

      2019年7月19日,CAS文件到手。北京关系网过于复杂,又正好机缘巧合,我就先告知了吉林关系网的老师和朋友们我将出国读书的情况,收获了老师“我支持你的决定,这次可真的太好了”的回复,曾用名【姬友与基友】现用名【六姐妹】群里“片长加油”的回复,以及大哭着打电话给我没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而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真替你高兴啊”的rr。

      高兴,但仍然是有种神奇的平和安静。

      因为七月末要去德国,所以办英国递签会过于匆忙,决定等八月末回国落地北京再办理。我在家梳理着该给谁私下发消息告知,给应该在朋友圈发的告别打了草稿,还得为了即将到来的夏令营努力温习提高德语。妈妈说要是先决定去英国的事情就不报这个德国夏校了,时间上实在太仓促了。我说不是也挺好,提前体会一下在一个语言不够熟悉的国度生活上课是什么感觉,到了英国那边适应得也能快一点。

      八月是美好的夏天。海德堡的天空、爬了一座山在啤酒酿造厂闻着山中雨后空气喝到的Oktoberfest、Neckar河上架起的几座桥和海德堡古桥边的那只铜猴、山上那座直到最后都没有进去看一看的美丽残缺城堡、和同行姑娘小安从住处到教学楼走过的那条林荫路、很好吃味道很纯颜色很漂亮的冰淇淋、每个周末都有不同精彩并让我完成了十四岁开始的罗滕堡执念的Exkursion、课堂上和老师和同学的互动与玩笑、街边遮阳伞下永远看起来悠悠闲闲仿佛不需要上班只用享受时光走过的人,所有所有,为我勾画出一个将近二十年来最漂亮的八月。

      八月末落地北京,直接回去寝室住。还是没有和人说起真正的情况,所以同样早早返校了的室友并不知道我在北京逗留的两天是为了递签。和断了联系很久的课外班老师重新联系上了,一起吃了饭。老师说你的状态变得松弛了,不再紧绷着了。办存款证明。把在德国买的礼物邮给我在外地的友人们。去递签。

      选了加急五天并要求了邮寄。下午又是飞快地冲去火车站回了家。在家休息狂吃,回去对我来说是最温柔记忆的初中拜访老师们。老师们还是很可爱,班主任还记得我高考完崩溃来找他哭,政治老师说我太理解你这两年不满意了,语文老师说你现在看着真开心。我就笑,说我是开心。

      和班主任现在带的班的孩子聊天,小朋友可可爱爱地叫我姐姐,有点恍惚。我还记得初三那年我的座位非常幸福,是和关系最好的友人们坐在一起,每天上课都觉得未来充满无限希望。我还记得有晚自习时我们在晚饭后晚修前那会儿下楼去超市买了雪糕,一边吃一边在操场放放风兜兜圈。我还记得中考前最后一天上学,放学时有人把黑板上摆倒数天数的磁扣收拾好,天光大亮里大家背起书包离开,我从窗户向外看去,一片朝气与明朗。

      从初中毕业,已经过去五年了啊。

      班主任让我和孩子们说点什么。我有点猝不及防,以至于稍微有些语无伦次。我记得我说,我从初中毕业好几年了,之后高考没有考好去了不喜欢的学校,过得很不高兴,于是现在转学去英国了。我猜不会再有人和我有这样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了,所以说出来也不具备什么参考性。大家就好好学习就是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未来总是好的,不需要去担心。至于现在,就先为了中考好好努力,考个好高中。

      我咽下了没有说,我不希望你们有人和我有一模一样的人生轨迹。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你们度过了一段自我厌弃自我挣扎的时光。我希望你们一直快快乐乐的,希望你们一路坦途。

      午休时间结束了,我看到来上课的老师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于是我挥挥手和大家道别,在心里默默祝福小朋友们一切顺利。

      2019年9月9日晚,收到签证中心邮件,办理完毕。

      2019年9月11日上午穿着睡衣窝在家里,接到电话。邮递员问这是一封护照,您在家吗。我说我在。回屋刚换了衣服,门被敲响。我签了名字,按捺不住兴奋地拆了封口。10:04,微信告诉家人,给中介老师报信确定签证信息无误。

 

      我开始笑。笑着笑着就控制不住表情。我的情绪终于端不住。我给rr发语音,调子开始变得又哭又笑。我说其实本来没什么需要担心的,都已经很稳了,但是签证到了我仿佛才真正放下心一样,我好开心啊。声音抖语气嚎。

      rr发来一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哭吧!尖叫也行!我也好高兴啊。你真的现在怎么作都行,想怎么叫唤,或者随便蹦!

      她给我发语音,说,好好感受这一刻,人生中这样的时刻不多。

      我已经情绪管理崩溃了,嚎啕大哭着给她发语音说我太开心了,说我现在哭得好丑,说真希望这一回等我本科毕业的时候能争气一点,能笑着告诉你我拿到喜欢的学校的硕士Offer了。

      rr打来了视频电话——我偷摸摸认为一定是她听说我现在哭得很丑想看看有多丑——我接了,不给她看脸。我真的哭得太难看了,因为过于注重个人形象我早就无师自通了梨花带雨式哭法,再难受也能哭得克制婉约,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放纵自我了。她听着我跟她边哭边嚎,乐了,又叹口气说,我这辈子可能就不会有你这样的感觉,因为我真的没什么这方面的执着。好比现在我和你提起的想去读研的学校,我也就只是还挺喜欢,但也不是说多么的非去不可。

      我嚎着说对啊,我是执念,我是这一步一定得这么走现在终于走对了的执念。我终于能用《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里那句歌词来为自己写一篇圆满了。

      她说来来来你再放一遍这歌?我前两天就为了这一天写随笔预热,温习过一遍那个live视频,当时光是听着前奏就又流了眼泪。这会儿我就在电脑上把视频拎出来,调大音量,把手机镜头对准视频,和rr一起看。

      暗色的舞台上,画着猫眼妆看起来有种凌厉又娇艳美感的中岛美嘉穿着酒红色紧身纱裙,神情认真却温软,甚至似乎有几分害羞。她的耳朵和嗓子那时候早都已经有问题了,日媒也从一力赞美这个耀眼的歌姬到嘲讽她“唱得鬼哭狼嚎”,可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不肯隐退,哭完练习发声,发完声再哭。

      灯光下她说:“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说实话,其实我最初收到这首歌时非常的惊讶。但是,听到最后我却泪流不止,感觉自己坚硬的心一下子柔和起来了。这是一首代表了我的心声的曲子。在座的各位,一定也有过低迷苦闷的时候。「为什么世事总是不如意?」「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各位也一定想过这些。所以,请各位放心,今天,我将用我的歌声,唱出大家的心声。所以,请大家一定要把这首歌听到最后。”

      说到最后,声音里似乎也带了点颤抖。她神情专注地喊着谢谢大家,深深地鞠躬。一片欢呼声中,前奏轻柔地响起,歌词一句句地唱下去。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有海鸥在码头悲鸣。”

      “若是在那晒下的阳光里打盹,是否能与虫之死骸一同化为尘土呢。”

      唱到那一段细数,她踩着尖尖的高跟鞋踏着地面数着拍子,伸出手臂仿佛要够向远方。“薄荷糖,渔港的灯塔,生锈的拱桥,丢弃的自行车,木造车站的暖炉前,无处可去的心灵。今天与昨天如此相像,想改变明天,就必须改变今天。”

      她停下步子,嘶哑着嗓子大声呐喊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啊!”

      可是啊!

      rr半开玩笑地问我有没有哭,我先前还有闲心和她说我默默流泪呢。越听就越控制不住,又开始大哭起来。

      “抱膝跪在床上,对着那一天的我说抱歉。”她唱着,深深地鞠躬,长发都甩下去。

      “与看不见的敌人战斗着。”

      她在间奏里跪下身去,伸手摸着音响的震动。然后又站起身来,继续唱。

      “总是想着死的事情,一定是因为对于活着这件事太过认真了。”后面的字幕随着效果像流沙一样滑落。

      我嚎着和rr说:“我五年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让我稍微地对这世界有了期待。”

      她大大地露出一个极其纯粹又明朗的笑容,把话筒像奖杯一样高高举起。

      rr在视频那头安安静静地陪着我,听我口齿不清地边哭边跟着唱完最后几个字:“……期待するよ。”

      我也知道在生死大病面前我曾经的不能释怀完全算不上大事。我也知道这一次也不过只解决了这一小阶段的问题,我的心理状态仍然不能算正常。可是不论如何,在这个十九岁将要二十岁的我因为曾经那一步的失败压抑绝望了两年的时刻,终于躺在我手边的签证和邮箱里学校发来的新生指南将我从情绪的泥潭里拉出,说,嘿,我先来救你,给你争取点时间,以后慢慢解决你的问题。

 

      躺在沙发上,和北京关系网的同学老师说明了情况。好几个友人与同学私聊我,说真好,之前一直都能感觉到你不开心。有学长说真的挺好的,你要是硬再熬两年下去我都怕你给自己憋没了。二外老师特别可爱,说你到了那边要是还继续学俄语的话有问题随时问我,我说那真是太好了多谢您。隔了好一会儿我以为这对话已经结束了,她突然又给我发来消息:我查了查你们学校学费,好像还不算贵。

      我笑得不行。

      未来太长了,不确定的因素也太多了。我仍然得想办法改改心态,得想办法怎样去应对失败对我的表里层意义,得想办法从一个顽固不化又悲观主义的人变得稍微对这世界喜爱和期待一点。

      但是现在,我站在这一节点上,回头与过去的我相望。她说对不起,让未来的你这样难受。我说对不起,我之前一直在怨恨你。

      我们遥遥地彼此致歉。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唱过了一遍又一遍。落笔第一句话时还是刚刚接到签证,写下这一句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朋友圈的公告收到了很多的回复,该私聊的友人都已好好谈过,我的心情也平复了很多,慢慢地给这一篇感想收着尾。往前翻一翻看看都写了些什么,觉得难得有那样大起伏情绪的自己还有点可爱。

      这篇随笔实在太矫情了,似乎多少还有些小题大作,以后再回来翻看说不定都会觉得过于羞耻。那就让到时候的我嘲笑今天的我吧,“我那时候还真是个不服不忿的中二少女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时候的我,一定能学会更好更温柔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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