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书

夏日裁梦

【近期又完成一份Essay之后短暂的神清气爽 爬回来产甜饼

本文又名《嫁给神明理论的成功应用实例》

或《睡午觉在梦里忆往昔峥嵘岁月》

又或《睡迷糊了醒来想起我有爱人了哈哈哈哈哈》

婆婆讲的故事改编化用自《萤火之森》

仅以我一点拙劣的想象描补而出的故事 希望喜欢

祝白龙千寻幸福

祝食用愉快】

 

 

      午后那一点短暂又仿佛格外悠久的时间总是带着些懒洋洋的意思。接连而立的树木像一团团绿色的云,在蓝到近乎透明的天空映衬下弥漫着草木水汽的味道。空气燥热并不流动,只偶尔有一丝轻到近乎于无的和风温软软抚过,如同蝴蝶与鸟的翅膀轻颤。

      是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世界满满地拥抱。似乎逡巡迟开的樱花才将将落幕,夏日便已迫不及待送春归去,流金碎玉一样铺了漫天满地。而乡间的夏又格外明朗,蝉鸣与热气交织在一起,一声声单调又执着。

      千寻面向着油画框般的窗棱侧身躺着。这样的午后似乎合该是用来浪费的,该像一只软蓬蓬的猫咪一样倦怠慵懒地晒好了太阳,伸一伸懒腰抖一抖绒绒的毛,再找一处阴凉地占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地昏沉着发呆。她缩成一团听着蝉声盛大昏昏欲睡,半垂的睫毛间映出独属于这个季节的明透的彩色,闭上眼过于晴好的阳光就仿佛是明亮又温暖的朱红色了。

      被子松松软软地搭了一角在身上,她翻了翻身又不自觉地踢了踢,在这一片静谧里任由自己陷入困倦又温软的安眠。

 

      刚被洗净的果子轻轻巧巧地滴下一点水,饱满又鲜嫩,因被冰过而隐隐带着一丝白汽。四岁的小姑娘坐在侧缘的栏杆边无忧无虑地晃着腿,膝盖上摔坏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面前的庭院一片生机勃勃,一口咬下去桃子的汁水在嘴里甜甜地化开来,连鼻端都萦绕着清甜的香气。女孩子忍不住哇了一声,急忙捧着手里的果子扭过身对着正从屋子里向自己走来的人高高兴兴地喊:“婆婆,很甜的哦!”

      “是吗,很甜吗,那就好。”年长的妇人迎着光影走过来,放下手里端着的还在冒着透明泡泡的汽水,慢慢地坐到小姑娘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千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边点着头一边认认真真地又低头去啃桃子,语气感叹又像是怀念:“啊啊,真好啊,无论做什么都这么有精神,年轻真好啊。”

      半张脸都被桃汁沾染了的小女孩歪着头,眼神明澈又好奇:“婆婆?”

      “活力又清澈,孩子真是最好的啊。”婆婆絮絮地念着,伸手摸了摸小姑娘颜色浅淡的软软的发:“小千寻的腿,现在还在疼吗?”

      “啊,已经没事啦!”和父母一起到与父亲关系极好的同事叔叔住在乡下的母亲家做客,几天里与同龄的孩子们四处疯跑玩耍开心得不得了。可惜这一天上午爬山的时候摔了一跤膝盖出了不少血,下午时候千寻就被大家强令留在家里歇息,同事家的老母亲,一个总是能掏出许多好吃的零食的慈祥的婆婆,就在家里陪着小女孩。

      “其实完全没事啦……不让我出去玩儿真的好无聊哦。”还在最活泼爱玩儿的年纪的小姑娘一边窸窸窣窣啃着桃子一边这样说着,含含糊糊地问:“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做呢?”

      “有趣的事情吗……”婆婆微眯着眼笑着念着:“有趣的事情啊……给小千寻讲故事好不好呢?”

      误闯入森林深处的小女孩迷了路。天色渐黑,树木参天阴森森得可怖,猛兽的吼声似乎越来越近,终于黑暗里莹亮的黄绿色眼睛虎视眈眈的凝视让人再也不能忽略,小姑娘害怕大哭。漂亮得不似人间景的少年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护住她带她一点点远离了还在低声咆哮的凶兽,笑意微微地哄着她不哭不怕。他对这森林极熟悉的样子,送她一路出了山林找到了回家的方向。等她走出一段在暖色路灯下回过头去看,已经看不到那个纤细的身影。回到家里向父母说起,父亲不以为意只叫她以后不要跑到那么深处去,而母亲半是玩笑地说,或许真的是遇到了好心的神明呢。

      后来她又去森林边缘玩耍,心里隐隐希望着能再见到一次那漂亮的少年。却偶遇了隔壁家的小男孩性子顽劣,拿了小刀笑嘻嘻地在一颗葱郁树木的枝干上胡乱刻字。她上前去拦住不让,被男孩子推搡着摔到地上,梳好的头发都散乱开,手肘磕破了,裙摆也染了草汁的翠色。小男孩吓了一跳喊了两声虚张声势地跑开,而她费力地爬起来拍了拍裙子,想着这棵树不再疼就好了。

      她在傍晚将至神鬼出现的黄昏时刻准备离开森林的时候真的又遇见了少年。少年的手上带着些细碎的伤痕,眼神明亮,摸了摸她的脸温柔地说谢谢。

      “所以你……你是化身为那棵树的神明吗?”太过于不可思议,她眼睛亮亮地仰头问着:“上一次真的谢谢你救了我!”

      “嗯。”他笑了,眉眼里是无限潋滟:“也谢谢你今天保护了我。”

      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家去,听她一路开开心心说着自己的生活,听她问着是不是只有黄昏后才能看见神明,说着以后会常来陪伴她的神明少年。

      可是夏天终于还是结束了。父亲在遥远的大城市找到了薪水可观的工作,在母亲的催促下很快一家人离开了这里,高兴地对着恹恹的她说着能去更好的学校认识更好的朋友们。许多个日子里黄昏时分得以相见的短暂的快乐时光因而戛然而止。她就这样离开了森林,离开了小镇,离开了她的少年,只有每年夏天央求着父母,偶尔能回去住一住,偷偷地和她的神明见一见面。

      钟摆摇动,四季更迭。她从小姑娘长大成了少女,而少年却一如往日,时间在他身上始终停滞。他依然像她小时候那样微微笑着听她说起外面的一切,说起她的近况,听她有一天带了点羞怯地告诉他自己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少年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叹气,说你应该在外面的世界尽情地生活,应该像许多的人类女孩子一样喜欢漂亮裙子向往城市喧嚣,应该在这样好的年纪里找到真正爱慕你而你也爱着的人,然后两个人就能在一起很久很久,直到一起走向终点。

      “我知道的……我的生命不过是你漫长岁月里再短暂不过的一段插曲——”她怎么会听不懂神明珍重的劝告,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地坚持着:“我并没有更进一步的奢望,只是想在不得不说再见之前,能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陪伴在你身边。

      又是很久很久的沉默。然后少年那清润的声音带了点温柔又爱惜的无可奈何,对她说,好。

      最后一年于是又长久又短暂。她数着日子一天天熬过,不顾同学的不解和老师的挽留收拾安顿好了一切回到了小镇。迎接她的却不是她的神明。

      不过是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开发项目实施发展开来。因为建设的需求,河流被填平干涸,高大的、直至天空的树木被砍伐一空,山也被推平,再寻不到一点旧日的痕迹。小镇全然变了模样,少年于是当然也寻不见了。

      “啊……”千寻听得难过,急急地抓住婆婆的衣角问:“那后来呢?”

 

      那后来呢?

      千寻半睡半醒间不自觉蹙了蹙眉。仿佛是柔软的风抚摸着她的背,她眉目又和缓起来,隐隐地闻到了水的气息。

      年幼的荻野家小女孩独自一人在河边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拼命伸手去想要触碰那只越飘越远的鞋子。又一抹水波扫过,岸边的青苔潮湿滑腻,她赤着一只脚追着鞋奔跑着,终于猛地一滑。

      水的触感扫过脸颊又拂过鬓角。在水里张开眼凝望,澄澈的碧波荡漾,清泠泠像是阳光里的玻璃又像是珍奇浓郁的宝石。小鞋子在仿佛隔着一层的水面上忽快忽慢地飘远,而她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下意识地挣扎着试图浮出水面回到岸上,一个却新奇又安宁地凝视着这个透亮的神秘的世界。

      这是在水里吗?

      是因为捡鞋子而落水了啊。

      她的意识已经有点模模糊糊,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有一双眼睛还努力张大着,像是想要看到谁也不知道的遥远的地方去。万籁俱寂,而她持续下沉——

      水波乍然翻涌。白色的龙破水而来,像是一道光斩开雾霭沉沉,鳞片仿佛贝壳一样闪烁着晶莹的光。幼小的孩童呆呆地看着这个美丽到让人几乎想要落泪想要去顶礼膜拜的龙,看它在自己身边绕了绕,翠色的眼里写满了善意,轻柔地将自己托举而起。她懵懵懂懂地坐在龙身上,水从身旁不断向后掠过,头顶的光越来越明亮。

      哗的一声,空气从四周涌来。她被一个浪花推到了岸边,听到疯跑来的母亲尖声的哭喊和父亲努力镇定地安抚母亲说着带自己去医院看一看的声音。

      救了我的,那是……龙吗?

      ——我也,遇到了我的神明吗。

 

      树上的蝉鸣声更加洪亮了。黑暗里是一片支离破碎,千寻在沉眠中侧了侧身,下意识地抬手将脸埋在手心,整个人更紧地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听不见周遭纷繁忧扰。

      “绝对是梦吧……”

      她整个人已经近乎透明,蹲在地上垂着头惊恐又无助地发抖。搬家到乡下小镇,父亲开车找错了路后莫名闯入了废弃游乐园一样的地方,在天色暗沉下去以后彻底变了一个世界。父母吃了不该吃的食物变成了猪,满街都是令人害怕的鬼怪,来时的路被深深的水淹没。

      我到底,在哪里啊……

      有着翡翠般短发和眼睛似乎认识她的少年触碰到她颤抖的肩膀,温柔又坚定地凝视着她,对她说不要害怕。他喂她吃了药丸,带她飞奔过长街仓库和数不清的楼梯,告诉她想要在这里活下去要怎么做。

      汤婆婆真的很凶。小玲和锅炉爷爷是相似的人,嘴上好像很不留情的样子却其实最心软了。嗓子还因为不知名的委屈和害怕而哽咽着,饭团和着泪水咽下去后她终于平静下来。时间慢慢地过着,门外雨中若隐若现不会说话的影看起来那么孤独,汤屋里热热闹闹人间繁华,她跑来跑去又忙又累却又有隐秘的安心。在晚上坐在栏杆旁望着下了雨就变成海的城市,手里捏着被清洗一新的河川之主赠与的丸子,千寻没有忍住好奇心,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地咬了一小口,只觉得连发丝都因着这难以描述的味道而僵直了。皱着脸拼命拿手里的馒头往嘴里塞的时候心里又觉得高兴,她想这丸子应该能救父母回家了。

      变成猪的父母的确被救了。只是丸子却其实被分给了那个因为孤独而膨胀了欲望的妖怪,和那个翠发翠眼的少年,那条雪白的、满身伤痕和血迹的龙。

      她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勇气护住了因为不再有用处而要被处理掉的龙,引着被污染的妖怪吐出了污秽,带着肩膀上一鼠一鸟,坐上开向钱婆婆家的电车。蛋糕甜腻,红茶温热,风乍起,有人前来拜访。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忘的,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在半空中飞行仿佛在水中穿梭,雪白的龙有着目光最温软的绿色的眸,风把长发吹起,她此前的记忆仿佛被拨云见日,抓住了一直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片段。

      “白龙,你听我说……”

      自己之前其实已经记不大清只是听母亲说起过、现在却一点点变得清晰的童年经历。

      “我小时候曾经掉到河里……”

      已经在城市的变迁中被填平修了建筑物、如今大约已经没有什么人还记得的河。

      “你真正的名字叫……琥珀川。”

      无数的鳞片散去,云轻月凉,夜空里是破碎的晶莹。少年的眼里装着日月星辰,他说谢谢。他与她手指相扣,告诉她我的名字是赈早见琥珀主,告诉她自己也想起来了,许多年前那个年幼的千寻为了捡掉下去的鞋子而落入琥珀川的情形。

      难怪他总是曾经见过她的模样。难怪她一心一意地想要护住他。

      “那时候是你救了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忍不住眼泪,嘴角却扬起露出笑容:“我之后想要再去找白龙,可是母亲因为我落水害怕极了,好久都不许我再往水边去。那时候实在年纪小,记忆越长大就越慢慢模糊,到最后就完全不记得我曾经掉到河里被白龙救过的事了……”

      这就是,她的神明啊。

      汤屋众人的欢送声被远远地抛在身后,他送她到两个世界的边缘,许诺未来一定会再次相见。

      她听话地没有回头,只有束起的发间闪过一道酒红色的光,指尖还残留一点握手的温度。

      她走出了隧道。

 

      “女孩子回去了小镇,却发现少年所在的森林已经被砍伐了,少年也不见了踪影……”桃子的汁水在手指间黏腻,气泡水捧在手里却因着为故事里的女孩子难过而顾不及喝:“那后来呢?”

      “后来啊……”

      后来女孩子一辈子没有离开这个小镇。那片森林被砍伐后土地并没有被征用,光秃秃地留了一大片辽远的空白。她开始种树,每一天都去浇水去守护,像是在对着谁说话一样温声轻软地念着说着。

      “唉,这又是何苦嘛。好好的念了书的小姑娘,怎么脑子就不好了呢……”

      小镇里的人看到她向着远方走去的身影,对视一眼摇摇头叹息。不就是一片树么,他们这样不理解地问着,觉得女孩子的行为实在不可理喻。

      父母到底已经管不了她了。城市里认识的同学们也不过是泛泛之交,有那么一两个偷偷喜欢过她的男孩子早已走出了青春年少的往昔,有了事业也有了家庭。她默默地守在这片故土,并不觉得辛苦,只是偶尔会想起来会有点难过。

      原来一个人被留下的感觉是这样寂寞。那么当年,当她对着少年说出想要陪着他一直到自己死去的时候,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甚至能不畏惧身为人类的她短暂寿命结束后自己的未来里那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孤独感,微笑着说了好呢?

      只不过是没有想到原来却是他先离开罢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行走着。她长长的发一天天渐渐染了雪,眼睛也渐渐看不大清,走去一趟她自己种下的正在慢慢长大的新森林要歇息好久。这里到底也没能发展成城市,当时的规划实施了一半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扔下了,镇上的人一副很了解的模样神神秘秘地叹着气口口相传是什么几方势力政治和金钱的争端,最后连累的还是无辜的镇民们。

      她愈发上了年纪,同镇的人也开始佩服于她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有人好心地偶尔会来陪她说说话,却始终没人问出来她为什么这样执着。孩子们对这个奇怪的婆婆很好奇,偷偷看她做什么,跟着她的动作有样学样地给树浇水又陪树说话,她看到了就露出一点微弱却真切的笑,拿了糖果给这些孩子吃。

      终于有一天,孩子们发现这个奇怪的婆婆没有像往日一样按时出门。几个人大着胆子去敲门,无人应答。叫了听说这件事有些凝重的自家大人来,把门打开的时候才看到她已经在前一晚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眉目舒缓,嘴角还像是带了点释然又快乐的笑意。

      汽水的泡泡浮到水面,无声地破裂开。

      “这样……”千寻听得带了泪,红着眼委屈地说:“这样她也太可怜了……”

 

      “这样你也太可怜了!”

      女孩子瞪大了眼气鼓鼓地喊着,看着友人平静的样子,着急地劝着:“千寻!你不能就这样用你一辈子里最好的时间去等一个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时候能出现的人啊!”

      被教训了的女孩子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她轻轻地叫着友人的名字:“理砂。”

      被叫做理砂的姑娘泄气般哼了一声坐到千寻面前:“……你总和我说你觉得你在等一个什么人,却想不起来了。可是你想不起来了他难道也不记得了吗?他能够过来找千寻的话,千寻也就知道自己在等的是谁了吧。可是从你有这个等待的记忆到今天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人来找你,一直都没有。然后今天你告诉我你想起来你等的是谁、为什么等待了,可是你又说你不知道这个人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千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一个人的坚守和等待真的是一件有点寂寞的事情。”理砂恨铁不成钢的对象难得地散了发,手心里放着酒红色微微发亮的发绳,低垂着目光,声音里有几分遥远的怀念般这样说着。

      “……千寻!”

      “我没有遗忘,可是我没能想起来已经太久了。”面容清秀的少女抬起头,望过去的眼神恳切又坚定:“理砂,我没能想起来已经太久了。”

      “什么……”

      铭记又消散,虚无再清楚。走出不该为人所知的世界,记忆当然也就蒙上了一层纱。可那些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是掌心里死死握住的执念,是用生命和信念相互救赎的不能磨灭的深刻。于是总有一天,汹涌的思念和执着冲破枷锁与束缚,将数年前的一点一滴重现眼前,她因而知道这许多年里的怅然若失从何而来,知道心里无名的牵挂与惦念到底是为了谁。

      “千寻啊……”理砂看着友人那双看起来温和柔软却其实藏着再坚定不过的信念的眼,努力挣扎:“万一、万一你真的等不到呢?”

      “白龙的话,说好了来找我就一定会来的。”对面的人垂了目,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只要等待的话,就一定能……就好像,之前谁又能想到我和理砂还能再相遇呢?”

      “你——”小学时候荻野家从城市搬去了乡下,当时没有什么便捷的联系方式,两个小姑娘也因此断了联系。这些年过去了两个人都长大了,或多或少也都变了些模样,却没想到又考到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自我介绍时听到了名字就觉得有些熟悉,交谈了一番后终于不敢相信地确定彼此是儿时的玩伴。这样的重逢当然很像个奇迹,理砂也不能反驳,只能又愁又急地长长叹气:“这、这怎么能一样……况且,白龙又是谁啊?就是千寻等待的男孩子吗?千寻!你真的是……”

      是的。如果是白龙的话,如果是那个名叫赈早见琥珀主的少年神明的话,就一定会来赴约的。即使那是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未来。

 

      千寻睡得有些不安稳。燥热让她额角的发被汗水略略沾湿,呼吸也因而有些急促,像是走了很长的路已经精疲力尽的旅人。

      “我求给千寻的御守一定要带着啊!”虽然友人从来都不肯明明白白地把整个故事告诉自己,几年下来理砂从千寻的举动里还是能够推测出来夏日的这一天似乎就是友人当初立下约定的很重要的日子。她在电话里反反复复地嘱托着:“今年的话,似乎是千寻幸运的一年。有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发生也说不定呢。”

      “是,是。理砂大人。”千寻站在神社门口望着木柱上伸展开来的叶片,因为刚刚走了长长的台阶,呼吸还有些不稳。听着电话那头理砂越来越爱操心的样子,隐隐竟仿佛和当年某个对自己头疼地说“小千可真是笨手笨脚”的长发姐姐重合,女孩子的声音忍不住带了点笑。另一边的姑娘果然又炸了毛,用几乎称得上语重心长的语气教育着千寻:“别不当一回事啊千寻!你毕了业义无反顾就跑回你们那个小镇子去还不都是为了你家那位嘛……就这么把你可爱的友人独自一人扔在这里,真是过分啊。所以你要加油哦,不然没得到爱情,友情又这么岌岌可危,可就是太悲惨的人生了。”

      “都说了不是爱情……”

      “是是是,不是爱情不是爱情。可是千寻你这个样子哪像是找到人就能好好放手去过自己日子的呢?只肯等着他守着他的这种感情,说是友情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理砂——”

      “好了好了,你好好的啊千寻。”那边理砂远远地对着似乎找她有事的同事应了一声,最后说:“等着你等到他,带他一起来找我玩呀。”

      千寻挂断电话,抿下唇边的一点笑。抬头凝望,空气沉闷,阳光却是好的。从树木掩映的神社穿行而过,走过漫长得仿佛遥遥无际的朱红色鸟居隧道,一行行墨色的字迹端正又庄重。光影被打碎而斑驳,静默得摇摇晃晃,于是行人就像置身一片绯色的幻梦中。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地走过,女孩子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裙摆和发丝都随着动作轻快地摆动着,男孩子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松地敞开着,一副自由放肆的样子。他们脸上写满了朝气蓬勃和满满的希望,她看着这些年少的脸,脑海里忽然就响起了那个父亲同事叔叔家的婆婆说给年幼的自己的话:“啊啊……年轻真好啊。”

      真好啊。

      “……只要你在这个世界上……”她听着摇曳的铃声,闭上眼默默地想:“我总是相信你会来的。”

      “我也会一直等着你的。”

      “我的……白龙。”

      回家的电车上,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与莫名的期待。电车轰鸣,窗外景色飞快闪过,行人上车下车从络绎不绝到渐渐变得清静。她把长发拢起,起身下车,向着家的方向走回去,被某种心底跳动不休的笃定催促着越走越急,近乎跑起来,直到最后骤然停在家门口。

      风终于来了。吹来花的香气,吹起白色的衣摆,也吹起微笑的少年绿色的发。

 

      “千寻。”身后有人温柔地这样叫着:“……千寻。”

      被子完全被踢到了一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仿佛还在梦里没有清醒过来。窗外的阳光已经过了最耀眼的时候,变得柔和起来。含混地应了一声,她撒娇般向后蹭了蹭,听见身后的声音带了点无奈的笑意:“千寻,不能再睡了。午觉睡得太久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孩子气地皱了皱眉又用力揉了揉眼,她翻过身望向自己的神明:“白龙。”

      “我在。”她的白龙倾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好孩子。”

      所以故事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那个女孩子,就这样、去世了吗?”年幼的千寻眼角红红地听完了婆婆的故事,呆呆地问:“一直到最后,都没有等回自己的神明?这就是……故事最后的结局了吗?”

      “是啊。”婆婆这样回答着:“一直到她去世,都没有再见到她的神明。”

      “怎么会……”

      “可是呢……”当千寻抬起头,就看到婆婆的嘴角露出一点近乎狡黠的笑:“可是后来某一年的夏日祭……”

      夏夜的祭典总是热闹喧哗。情侣们甜甜蜜蜜地牵手,小孩子嘻嘻哈哈满街跑,食物发出诱人的香气,一点白色的烟雾盘旋缭绕在空中,是幸福的人间的味道。等到天色完全暗下去,烟火就砰地一声盛放开来,将半个小镇照得透亮。

      仰望天空的幼童看着过于炫目的色彩,不小心摇摇摆摆地因撞到了身边的人而跌到了地上。一个温软的声音啊了一声,然后声音的主人看到了跌倒哭泣的孩子,低下身来把他扶起来,哄着问:“没事吧?”

      小孩子看着面前俯下身还戴着鬼怪面具的不知名少女,抽噎着一边摇头一边哭。少女好像有些伤脑筋地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他抱起来,对着身边同样戴着面具的少年问:“这个孩子是走丢了吧?”

      少年掩藏在面具后露出的一双灼灼的眼含着柔软的笑,他伸出手从少女怀里接过孩子,温和地安慰着:“又不是在森林里迷了路,在这个小镇里和家人走散的话没关系的,把他送到烤番薯的那个摊子去就好了。摊子的主人有一些年纪,一定认识这孩子的。”

      女孩子小声哼了两句,似乎在说着什么“迷路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小孩子乖巧地窝在少年带着草木树叶清香的怀里,任由两个人把自己抱去了烤番薯的老爷爷那里去,听到少女对老爷爷笑:“这孩子好像是和家人走散了哦……送到您这里可以吗?”

      老爷爷果然知道这孩子,一边对少年少女连声道谢一边数落了几句孩子太顽皮。女孩子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孩子又抓住了裙摆,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她的面具。

      “诶?”少女愣了愣:“你喜欢这个?”

      爷爷小声训着孩子不懂事,而少女看着先是点点头又像是不好意思般摇摇头的孩子,忍不住笑了。她随手摘下了那张浓墨重彩的面具弯了弯身放在孩子手里,然后笑眯眯地说了再见随意作别,和少年一起转身离去。老人在看到少女的面容时怔愣了一瞬,然后因不敢相信而张大了眼努力更仔细地去看,终于在两个人越走越远的时候猛然向前跑了几步,大喊着问:“是你……是……”

      少女回过头,面容俨然是那个孤身一生与树木相伴的女孩子年轻时的模样。身边的少年纵容地握着她的手,看她对着旧日同龄的、如今当然早已苍老的同镇人远远地笑了笑,眨着眼比了一个不要说出去的手势,又转回身去。

      两个人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所以故事的最后……”

      所以故事的最后,女孩子终于等来了她的少年。至于两个人到底是化成了新的神明还是其他何种存在,又有什么要紧呢?

      长大了的千寻窝在她的白龙的怀抱里,因眼眶的热意而埋下头去。

      “……你在这里的话,怎样都好了。”

      那个童年的故事里,婆婆没有讲起少女到底是如何与她的少年重逢,两个人又是如何开始彼此永生陪伴。而千寻也只知道她在夏日的阳光里终于等回了她已不再是神明的神明。

      琥珀川早已烟消云散无可挽回,琥珀主尚且在世,却从神明成为人类。但他仍然是她心里至高无上的神明,是无可替代的唯一。而他从前守护河川边的芸芸众生,最后也只一个她将雪白的龙紧紧抱住陪他在黑暗里一起下沉。

      爱情或是友情。这种感情的名字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知道,当看到那个白衣少年站在她家门前捧着花束对她弯起了眼呼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就明白自己仍然会这样恒久地、不愿也不会改变地继续守候下去。

      那么他也是一样的吧。也是这样想的吧。

      “好孩子。”窗外蝉鸣声吵吵闹闹。他好像知道还呆呆地裹在被子间扑在他怀里的女孩子在想什么一样,温柔地又这样承诺着:“千寻,我在这里。”

      所以如果一定要一个命名的话,这样的情感,姑且就叫做信仰吧。

      千寻乖乖地拍着裙摆起身,任由她的神明顺了顺她的发丝,牵着她坐到庭院里去,又看他进去屋子里又走出来,捧来了洗好的水果。

      “桃子?”她看着满目鲜艳,忍不住笑了。

      “桃子。”他看着她微笑,纤细的手指将果子送到她面前。

      “所以……”

      又一阵轻风吹过。树叶微微摇晃,浓郁的绿色把整个世界都变得清透。天空依然蓝得仿佛海洋,她凑到他的手边对着果子大大地咬了一口。

      “所以有桃子的话,一定就有一个幸福的结尾。”

      那么这就是,故事最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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