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书

Cryogenic-牡丹莲(4)

【第一学期课程全部结束 draft们都已经收到了评语 进入写essay阶段 接下来可能产粮时间间隔有所延长

接(3) 国设 省拟出没 联五出没 菊君出没 大量嘴炮和心理描写

崩坏 是被占有欲和爱意压垮崩溃近乎病态的濠镜 近/代/史提及 囚禁梗 无车 提到联/大对我国王新人/权/情况指手画脚新闻 请自行避雷

在试图编圆“不被人发现地把人带走囚禁”过程中 任何逻辑漏洞还请多包容

必须得预警 我不写虐身虐心狗血剧 但这一篇的风格确实略压抑

时政废 历史也不怎么样 有任何问题请指出

祝食用愉快】




       “可是‘还活着’,并不是真正的生活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在想些什么呢?

       王濠镜坐在书桌前,沉默地这样问着自己。

       ……那个时候,我想到了什么呢?

       大约是想到了旧日时光。想到了尚且年幼、还被兄长养在身边、兄弟姐妹都在一起的年岁。一群小团子总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欢声笑语,先生那时候也不过是少年模样,意气风发,张扬又骄傲,对待弟弟妹妹却有十分的耐心,在孩子群里笑眯眯地一个一个地哄。而自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任由兄弟姐妹跑过来抱怨一句小澳怎么又在看书,拉住自己的手走进人堆里,面上微笑着好像融入了玩闹的大家,内心却仍然仿佛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甚至越是和他们亲近越是有种惶惶不安。

       绝不是排斥他们。也大概不能算是性情冷淡。他想他的内心是喜欢着这样的热热闹闹的,他的家人们当然也是很好的,而这样好像没有一点烦恼与忧愁、只有永不停歇也永不终止的欢笑荡漾在天地之间的时刻更是让人幸福得连心脏都在疼痛。可是自己却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为什么呢。他一遍一遍问自己,审视自己的内心,为什么会这样呢。先生是极照顾弟弟妹妹的人,那些实际上运转着国/家的所谓上司对他们这样的存在也只有恭谨,即便是对着他这样的孩子也并无半点轻视,兄弟姐妹们虽有小打小闹但都是极亲昵亲密的——明明是这样温和的、未曾让他吃过一点苦的环境,自己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疏离的,不能够融入的,自我放逐的一副姿态呢?

       他垂目把手里的书放在一旁,应下某个姐姐的邀请走进孩子堆里,稚气的脸上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与这个年纪十分不符的苦笑。

       ……那么大约,也就只能说一句天性如此吧。

       被簇拥着的少年却在这时叫着他的名字。他有些茫然抬头,看见他的先生刚好放下自己的一个哥哥,笑骂了一声都是些不省心的,然后对着自己伸出手来,一张神采飞扬的脸上是极温柔的笑容,那把清朗的嗓子再次唤着他:“小澳,来兄长这里。”

       他藏好先前垂着头时的苦笑,慢慢走过去,立刻就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人把他抱起来还不够,在怀里玩笑般颠了颠又把他举高,笑着哄他:“做什么那么用功呢?想看书做功课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能玩儿能闹的时日就该好好玩闹,学一学你哥哥姐姐们?”

       兄弟姐妹们在一旁起哄。他像是还有些没回过神,近乎茫然地倚在这个人的怀抱里,明明只是个身形纤细的少年,却不知为何十分可靠,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更紧地靠过去,感觉到一种微弱的、却十分真切的安心感。

       啊,我的兄长,我的先生,原来就是能让我安定的所在吗。

       ……可又似乎也不是。不然,为什么内心深处仍然会有某种惊惶到让人几乎想要落泪的冲动?

       抱着他的人什么都没说。却仿佛什么都看透了一样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琥珀色的眼在阳光里闪烁着流金般的光彩,像是某种无声守候的承诺。

       王濠镜闭上眼,用力记住这个无限温暖的感觉。

       后来他离开兄长去了自己的土地。他们这一群团子那时候仍然是孩子的模样,比稚童倒是大了不少,但也就只是孩子而已,连小少年都称不上。不过到底都是活过了人类活不到的年纪,因而作为意识体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也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存在了。王耀虽离他们远了,但仍时常捎来关心,过年时一家人也总能有机会团聚见一面。

       那时候的王耀并没有告诉过他们,而他心里虽总有些不明的困扰不安,却也从来没有多想过——他们到底如何才能够长大。

       于是后来。一夕之间天翻地覆。令人作呕的腥香弥漫了整个天空,王粤被袭,王津被袭,东/南/沿/海全部被践踏。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京/城一片血海与火光,珍宝与美好被掠夺被践踏。从前也被先生疼爱过耐心教导过的一脸温良恭俭的男孩目光冰冷,王辽家血流成河,闭上眼能听到无数冤魂在悲鸣。王冀处保/卫/战。王津处保/卫/战。王京处终于陷落。王嘉龙被带走。自己被带走。

       离开前见了先生一面。昔日英姿勃勃的少年已经瘦削到几乎站立不住,长发散乱,脸颊沾血,再也不复往日仪容。他没有哭,却也并不是麻木了的样子,只是恍恍惚惚地,似乎看向了很久以前的过往。就是在这里,就是这群孩子,围在自己身边,所有人都在笑,所有人都那样无忧无虑。

       而王濠镜似乎终于明白自己从小深藏于心的不安和冷淡从何而来。不,那不安并不是具体地指向这样的灾难,而是抽象的,是他太早就已经意识到了的,身为意识体的他们无可奈何的悲哀命运。

       原来他太早就已经明白了。命运就是一场悲剧,爱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说是国/家的代表却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不过随着这个庞然大物的兴衰而健康或衰弱,在卑微时受到无尽屈辱也无可奈何。所以那么年幼的他在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懂得了生命是这样无力又无奈的同时就学会了努力尝试着去保护自己——如果能让自己离拥有一颗“人”的心远一点,如果自己能够好好地只做一个近乎机器的、周密运转的意识体,那么是不是在不可知的未来里,情绪就不会像人一样无法把控,不论失去了什么都不会大起大落,兴盛时依旧能够冷静,衰败时无论怎样的卑贱也不会无法承受了呢。

       所以不过是他不敢。原来他也想像其他兄弟姐妹一样放纵恣意,想要吵着让大哥陪着自己玩,想要欢快地笑闹。原来他才刚好是所有人中与冷淡这个词最不相关的那个,所以在拼命想着再远离一些让自己的心更安全一些的时候,他才会在那个温柔又温暖的怀抱里着迷沉沦,努力说服着自己——抱住自己的这个人是强大的,是安全的,是爱惜着自己的,一边却无可奈何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更重的、不敢细想的忧思。

       ……如果,这个让我安心的人,未来有一日也会被残忍的、从不为谁改变和停留的命运摆弄折磨呢?

       他所有的冷淡,原来恰恰是因为他格外的敏锐和细腻。

       然而到底还是无用。然而终于还是不行。他看着周遭的异邦人肆无忌惮的嘴脸,看着先生仿佛才看到要被带走的自己,茫然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却是近乎窒息的痛楚,就那样向着他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地猛然跪下。

       是毫无余地也毫无缓冲的跪法,能够听到在地上发出的一声闷响。少年哼都没有哼一声,脊背仍然挺得很直,那些嬉笑的外/国人也都被震住了一般,没有人会以为这一跪是给自己的,只呆呆看着原本无限风姿的东方人此时满身狼狈,一双眼却是滚烫的灼灼火光,好像只一口气还在支撑着他一样对着他的弟弟一字一句:“濠镜,是兄长无用。”

       迟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席卷而来,像是将先前成百上千年的份一并补上,从前拙劣的自我保护全然无用。王濠镜被汹涌的绝望压到不能呼吸,他想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委屈地哭,他想扑在兄长怀里肆无忌惮地撒着娇,他想闭上眼再睁开时会发现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可是都不可能。

       怎么能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啊。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这个明月美玉一样的人啊。我们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命运啊。王濠镜疼痛到难以呼吸,在周围人惊呆到甚至忘了动作的静默里,一步一步走过去,掩饰着手指的颤抖,慢慢将兄长漆黑的、散乱的长发拢好,咽下已经哽在咽喉的泪,一张口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冷淡又温和的孩子。

       “先生。”

       “濠镜会——一直等着先生的。”

 

       “闲的他们!”向来脾气极好的青年因愤怒而微微发抖的手指勉勉强强将扣子解开,大衣被脱下一把甩开。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怒极而笑:“平日里真是给他们惯坏了,如今一个个是脸都彻底不要了,嗯?”

       “京哥。”王津看着哥哥眼里的红血丝和凌乱的发,听这个和家人相处时总是开朗又爱开玩笑的兄长气到口不择言,心里难受地低声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

       因为一直没有头绪,他们的焦躁与忧心也就愈发与日俱增。而王津虽然也极担忧大哥的状况,但现在看着王京一边应付着开会和与其他几人周旋,一边恨不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追查着王耀地踪迹,眼看着就快是一副羽化而登仙的样子了,也实在是心惊。于是在听这个参加了一场用心昭然若揭近乎批/斗/大/会的会议的哥哥冷笑着讲了这一天会议的内容——批评王耀家在王新的人/权/问/题上存在巨大错误,两个人又联系了王冀、一起投身于寻找王耀的工作中良久,王津终于忍不住,劝满身满脸都写着疲倦甚至神色都有了几分恍惚的王京稍微歇一歇,吃点东西透透气,不要在找到王耀之前先把自己熬到崩溃了。

       自知被看见了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猜测和麻烦,王津这几日里一直并不怎么出门。然而想了想已经到了现在这么晚的时候,总不该有什么认得出他的人不回家工作或者睡觉却还在这附近活动。再看看短短几天里明显清瘦了一圈、这会儿连呼吸都略微急促像是胸闷喘不过气的兄长,王津犹豫了下,还是决定不在家里做饭,而是劝着拉着王京出了门,在外面买点东西吃,顺便走一圈吹一吹风稍微清醒一下通通气。

       然而他再怎么样都没想到那几位真这么好兴致,在这么个大晚上真的就不回家而是跑来自家哥哥住处楼下的快餐店吃夜宵。被那个笑起来搅得人头疼的声音叫住时他们兄弟二人正在过街,王津看着街那边几家店刚要问问兄长想吃些什么,听到那一声情真意切的“北/京”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再一看身边的王京的身形却微微顿了顿。顺着王京的视线望过去,一个活蹦乱跳的阿尔弗雷德正撑着门笑嘻嘻地看过来。

       平心而论,金发蓝眸的美/国青年在斑斓的夜晚灯光里笑得像只傻狗的表情甚至还有一丝微妙的可爱,然而王津却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恨不得动手打人。

       心是散不成了。只怕出门这一趟比窝在家里的后果还恶劣。

       他们兄弟两人向来默契。王津一边暗暗咬着牙,一边就在往自己面前挡了挡的王京身后若无其事地开始不着痕迹地试图和哥哥拉开距离,不被发现地隐没于人群中。然而王京挡着他不过几秒就忽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继续隐藏自己的动作,叹了一声低声说:“他们看到你了。”

       王津几乎是一惊,抬起头对着那边看过去,直直地和玻璃窗后一张漂亮面容上的鸢尾紫眼睛对上了视线。法/国男人目光沉沉地望过来,神色里有几分若有所思又有几分“果然如此”的味道,显然是认出了他,且或多或少对于他在这里的原因有所猜测。

       真好。王津眼前一黑,简直想时间倒流回十分钟之前,他绝对不会再劝王京出门来散散心。然而这种美梦是不可能的,他不得不跟在看起来更疲惫了的王京身边走进了快餐店。

       然后就是一番唇枪舌战。他低眉顺目力求不显眼地立在兄长身后,听美/国人和俄/罗/斯人不怀好意地试探刺激着王京,感觉到法/国人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在自己身上打转,余光里看到英/国人捧着茶杯喝着红茶观望着局势。王津一边心惊胆战着王京会被激怒,一边在心里对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王耀无限敬佩:和这几个人长年累月地相处,大哥究竟是怎么坚持下来还没有发疯的啊…

       等到几个来回的试探终于结束,王津几乎能感觉到自家兄长近乎实体化的怒气。夜宵自然是吃不成了,两个人回了家,王京一路明显在努力忍耐着的怒意让与他只说是“熟悉”都显得生疏的王津都有些惶恐。等到一进屋关上门,果然压抑了一路的王京愤怒到了极点,一出口丝毫不似平日温文尔雅。王津实在难过,又低声重复着:“如果不是我先前非要拉着京哥出去……”

       王京摆摆手,并不把罪责归因到弟弟身上:“他们一定都已经看出来不对了。今晚见到你我,只能算是一个对他们心中大哥出问题猜测的侧面证明,就算我们没有出去,也并不影响他们已经开始插手去查了。”

       他看着弟弟担忧的脸,冷笑一声:“干涉我们自家家事,对小新那里说三道四,现在还来阴阳怪气刺探着大哥的情况——他们一个个是闲到没事干了吗!自己家的问题都管不好哪来的脸插手别人家的事?!”

       手机突然嗡鸣。王京抹了把脸收了收脾气,疲惫地示意弟弟看消息,王津一眼扫过王冀发来的结果,只觉得这个消息会使兄长更疲倦,无可奈何地苦笑:“京哥,冀哥说……说飞出的乘客都已经查询过一遍了,没有异常。”

       见兄长的脸色阴晴不定,王津几乎觉得除了苦笑自己近日来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了:“京哥,我们真的要去问其他兄弟姐妹们吗?”

       看对方的眼神望过来,他补充着:“就是先前京哥对上司说,如果飞出名单还是查不出什么,大哥的聊天记录现在也没有破解出来,就去问问别的省/市有没有收到过大哥当时说要去做什么的消息?”

       “……不。”仿佛是良久的沉默,其实也不过是三五秒,王津听到自己的兄长这样轻轻说着,并不重的语气,却带着点隐隐的狠劲儿:“不。告诉阿冀,把消息压下来。”

       “好。”王津毫不犹豫地应下,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着:“……我也觉得,本来大哥就不太可能和谁说起自己要去做什么,大家也不是那种追着大哥问行程的人。而且越是这样的时候,越该把消息压在特定范围里,不能让它扩散。闹得人心惶惶才是最坏的,到时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虽然他很相信这些兄弟姐妹们,但越多人知道一个消息,就必然意味着有更多的人有可能听说。哪怕能晚一个小时让这群外/国人探知到发生了什么,他们也绝不想让他们早一个小时知道。

       “冀哥又说……”他看了看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兄长,念着手机上的文字:“他说停车场那些车还在排查,而且监控录像里真的看不清什么,天太冷大家都穿得太严实了。”

       王京更深地皱眉:“还有什么?”

       “他说人/贩/子那边……”王津小声念着,偷偷看王京的表情:“没有大哥的什么消息,但是倒是打击了几波拐/卖的团/伙。”

       先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然后回过神来一样揉了揉额头,王京倦怠地摆了摆手:“也好……就算没有大哥这码事,这群人本来也该好好治一治。还有什么吗?”

       “没有了。”王津没有关掉手机,看着似乎在思考的王京,小声问:“我们……就还是等着现在正在查的几处的结果?”

       “……不。”停顿了很久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王京重复了一遍,抬起眼来冷静地安排:“不。既然查飞出的查不到,那就再查一波飞入的。”

       “……可是,”手指已经按在键盘上就要把新任务发给王冀,听了这话,王津却愣住了:“可是京哥,我们先前不是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吗,车停在停车场里不代表那个人一定是从别处飞来的,就算真的飞入/京的,什么时候到的也不能确定啊。”

       “停车场的监控录像什么都看不清,我们总得找点什么依据。”面前的人却依旧平静地分析着,只有不经意间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叹气泄露了主人此时绷紧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去查查吧,从那一天往前推三天以内的都查一查。聊胜于无。”

       听着弟弟应了声好,他站起身来向着洗手间走去准备随意洗一把脸小睡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身告诉还站在原地的王津:“对了,别忘了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几个小时之后就准备回国。”

 

       普鲁塔克问:如果忒修斯之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吗?

       如果某一存在的构成要素被替换,这一存在依旧还是原本的那一个吗?

       这个问题,王濠镜后来一想就是许多年。

       在远离了兄长和家乡后,他本就沉静的性子变得更加冷漠。一眼望过去当然是温温润润的,总还带了些礼貌的笑容,然而再细细看去就能看到那双和他兄长如出一辙的眼里有和这张容貌秀美的脸全然不相匹配的凉薄。而葡/萄/牙先生并没有发现,或者他发现了但也并不介意。说到底,他又不是因为想把这孩子当成自己弟弟来养来疼爱才要来的。不论对谁都是一副宽阔胸襟,曾经敞开怀抱欢迎所有来客,将别家的幼童带在自己身边视同亲弟的,从从前到现在,也不过只那一个如今已经遍体鳞伤被打入地狱的人罢了。

       王濠镜关上门,卸下面具一样的温柔笑容,走到镜子前,面无表情地和镜中的人对视。东方水墨画般隽秀的面容,清冷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眸子,轮廓里有几分兄长的影子,却并不尽相同。然而最重要的,是不过数月,先前孩童的面容赫然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

       ……原来是这样的。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扬起唇角,却无一丝笑意,反而是一双眼被水意模糊了。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我们这样的存在,是要这样才能够长大的。

       是要经历疼痛、痛苦、厮杀、苦难、折磨,越是见过世态炎凉,才越能够成长的。

       可那样一个庞大的王朝,不可能从来没有过一点困难。那么从前,在如今这样离别的、挣扎的、绝望的日子降临之前,他们这群弟弟妹妹为什么能够一直普普通通地生活着,一直维持着孩子的样貌?

       是那个人啊。

       是他的兄长,他的先生啊。是他微笑着、从不曾说起过也从不曾显出一点疲倦或是不甘地扛下了所有啊。

       那个人的一切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微笑的表情,有时候束得规规矩矩有时候又一派风流般散下来的墨色的发,向自己伸出的手,念着自己名字的温柔声音,从来不因为自己的安静而忽略自己的目光,温暖的怀抱,殷切的嘱托,沉默的守候,还有最后……

       最后血泪中失去了往日神采的脸,和一声“对不住你”的绝望。

       不是的,先生,不是的。他跟在葡/萄/牙身边,半垂着睫毛笑容温和,探寻着内心的一片荒芜。这从来都不是您的错啊。雄狮自以为可以睥睨纵横,终于被暗中窥伺的豺狼虎豹啃噬得血迹斑斑——这样的命运,哪里是他们这样的存在能够去扭转去改变的呢?

       他只能接受。他们只能接受。

       他开始追忆所有的过往。他开始第一次忍耐住不适,逼迫自己看向自己的内心。他开始剖析所有被自己藏得极好,好到连自己都能够忽略掉的情绪。

       贯会用冷淡温和来掩饰内心,于他而言,因而越是重要的人,就越会在隐隐想要依赖的同时感到惊惶,越会又想要靠近又想要逃离,想要遮盖内心奇异的情绪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想要那个人去看别人,越试图不去回想却发现脑海里已经深深植根,闭上眼都是言笑晏晏的熟悉面容。

       所以先生于我,原来那样重要。他似乎早已知道,却才茫茫然承认。

       可是还不对。还不够。还有什么,还差一步。

       将又一张画了故人容颜的纸叠好藏在最隐蔽安全的地方,他呆坐在桌前,眼下的青色暗示着许久没有安稳过的睡眠。浓重的香水味道让他厌恶,却也让人昏昏沉沉,他慢慢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不敢再去仔细回忆第二遍,画面却一遍遍在他眼前浮现的梦。梦里他的先生衣衫凌乱,长发散落,眼尾泛红,任由他以下犯上地无限放肆,带着一点笑又像是在撒娇一样叫着他的名字:“濠镜……”

       醒来后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近乎茫然地直起身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温软的触觉,那张熟悉的、却又因染上了从没见过的绯意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容鲜活生动,在面前空白的纸张上对他眼波盈盈。凝滞般呆坐了很久,他终于低下头似哭似笑出声来。

       没有惊恐于“怎么能存了这样的心思”,也没有不可置信于“竟然是这样的念想”。他几乎是恍然大悟,是拨云见日终于了然。并不是“从此感情变了质”,而是“终于明白了原来从前所怀有的感情就已经是这个意思”。只是他才发现。

       怎么会才发现呢。怎么会一直以为那个人只是很重要而已呢。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才有的一点安心,和想要将那个人抱在自己怀里谁也不能觊觎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先生,明明早就是他的光,他的信仰,他的整个世界啊。

       王濠镜笑吟吟地微微低头行礼转身离开,听到身后的葡/萄/牙对着某个客人随口礼貌地对他一笔带过:“是个不错的孩子……”

       不错的孩子愈发温文儒雅。几乎已经没有人能看出他温柔又专注的眼神里一点隐藏得极好的冷漠和狠意,他慢慢走过长廊,模模糊糊地想,可是先生一定是会发现的。先生一定会把自己抱在怀里,心疼地问小澳变成这个样子到底是受过了什么苦——不,自己现在,已经比先生高了吧?那正该将那个清瘦的人抱在自己怀里,用力地,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开,让两个人连气息都纠缠在一起。

       数十成百上千年的念想,支撑着他活下去、无声无息强大起来的念想。当然早已不是单纯的亲情了,也不是什么仰慕的敬仰之情,但更不能仅仅定义为爱情。已经扎根在骨子里的执着,连漫长的离别也奈它不何,反而使得这样的爱恋越发灼热,终于蔓延成为构成他这个人的再不可分割开来的一部分。

       而那个人,那个执念的对象,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以为自己的弟弟只是弟弟,他一定远远地拼着命努着力想要夺回昔日荣光,想要接远走的弟弟回家,想要再为家人撑起一片避风港,做一个合格的、关爱兄弟姐妹的好哥哥。

       这是对的吗?这是错的吗?

       王濠镜开始一遍一遍想起普鲁塔克的忒修斯之船。王濠镜到底因何而成为王濠镜?我是王濠镜?我是澳/门?如果我真的硬生生抛下这点早已经成为了构成了我的一部分的执念,我还是我吗?如果我任由这一部分继续膨胀,最后的我又会成为谁?

       我还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做。不动也是疼,动也是错。

       人能控制自己的心吗?

       他曾经尝试过,最后却一败涂地,反噬而来的感情反而更加汹涌,铺天盖地将他打败。理性战胜不了情感,头脑战胜不了心脏,明知道战胜不了原来如此。他曾经无限骄傲,最终却只能低下头。他无比狼狈,他无计可施,他只能认输。

       都是自我折磨。那又何必一定要摘胆剜心地逼自己放下,索性放任它继续自由生长,长大到连自己都控制不得的地步。既然无可奈何,又做什么还要去挣扎,不如干脆投降,看自己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凶猛的兽。那些心口的疼痛和窒息的惆怅,至少证明着他还活着,还在呼吸,还能够说话能够动作。

       虽然不过仅仅是活着罢了。

 

       “他们已经回国了?”向来冷静的英/国绅士脸上难得带了些外露的明显的诧异,看把消息带到了的秘书对他们点点头离开,下意识地和几个同伴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里一点回过神的了然和随之而来更深的忧虑。弗朗西斯皱着眉撩了撩头发,近乎自言自语地低声问:“看来……还真是不轻松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还有不少会议。因而中间的一点点间歇里如果自家不是出了什么必须要化身去坐镇的大问题,他们这些人是不会轻易折腾着回国去的。更何况他们几人里,王耀家到这里的距离可以算是最远的一个,来回一趟就更是辛苦。那么即便是这样不便也要回家去,王京的焦虑几乎是已经到了甚至都不打算考虑自己这一行为会引发众人怎样的联想的地步了。

       “感觉好像比我们想象的要麻烦啊。”阿尔弗雷德啧了一声摇摇头,看过没了笑模样的伊万、一脸冷凝的亚瑟和仿佛在思考的弗朗西斯,有点头疼一样叹气:“这可有点不好。”

       “琼斯先生……”站在几个人面前的,正是一脸内敛模样的本田菊,那张素来沉静的面容上飞快地闪过一点挣扎,最后还是犹豫着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

       “啊,对了,日/本。”美/国青年回过神一样才想起这个一大早堵在了五/常休息室门口的日/本人,想这样一个永远用一副拘谨面具待人的青年居然不请自来主动找自己想必也是有些事要说,就对另外三个人随意道:“我们的事一会儿再说,你们先去里面坐着等一等。”

       其他三人也很理解地就要进屋先去坐一会儿,却听到日/本青年迟疑了一下,稍微扬高了声音犹豫道:“先生们请稍微留步。”

       “嗯?”几人正推门,听了这一声呼唤倒都有些惊诧,连伊万都稍微愣了愣。弗朗西斯看了看青年的脸色,指了指自己,向这人确认道:“你叫我们也都留下?”

       “不是……”好像很挣扎于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本田菊低了低头,耳边的发垂下将他的脸遮盖得更严,他好像很努力才下定了决心一样终于问出口:“请恕在下冒昧,耀君……中/国先生他,是否……?”

       很巧妙的一个问句,并没有说完后半句话,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当然听不懂,心知肚明现在出现了异常情况的几人却当然都明白隐藏的问题。他们不着痕迹地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阿尔弗雷德若无其事地问:“哦?关中/国什么事?

       “在下……”本田菊似乎在很努力地挑选着措辞,没有抬头地小心解释着:“王京先生来参加大会……”

       “他不是说了吗,他哥哥生病了。”美/国青年说得非常满不在乎,语气笃定好像这就是事实一样:“谁家不是这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中/国那么个能忍的人居然会生病翘会确实是件难得的事。”

       “可是,”似乎是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与一点不安,黑发青年微微抬起头,一双深色的眼泄露了一丝主人的情绪,谨慎地试探着:“可是在下听说,王京先生似乎回国了……?”

       “是吗,王京回国了吗。”一瞬间难以被察觉的安静后,阿尔弗雷德笑起来:“是吗。你从哪里听说的,日/本?”

       谁都不知道问出这话的本田菊到底是明确地知道了什么,还是从捕风捉影中了解了些许,再或者只是出于某种直觉——这直觉说不定还是因为当年曾经被那个人用心地抚养过而养出的一点出于熟悉而形成的敏锐。亚瑟和弗朗西斯在阿尔弗雷德身后互相瞪了一眼,用眼神指责一定是对方听到秘书带来的消息后说话声音太大让本田菊听到了。伊万眯了眯眼又是一副惯常的甜甜笑容,只是直直盯着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怎样回答的日/本青年。但他们的表情都没有被本田菊看到。青年正以一种非常小心翼翼的状态观察着美/国人海蓝色的眼,听对方不等自己回答就话锋一转,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活泼:“谁知道呢,可能吧。”

       他不再给日/本人说话的机会,回头去看其他几人:“行了,我们刚还说了要讨论什么来着?”

       “苏/丹的霍/乱/疫/情。”愣了几乎不到一秒,还是向来长袖善舞的法/国人最先从脑海里随意翻出一个话题,面不改色地从容道:“世/界/卫/生/组/织那边还在折腾着招募志愿者,这几天应该正打算着往那边运/输/药/品和物资。”

       “还得继续想办法,不能让疫/情继续蔓延。”美/国人也像是真有“几个人说好了要讨论疫/情”这么一回事一样,摆出一张忧虑的脸应了一句,亚瑟心里为这个虚假的理由感觉到十分无力又苍白——就好像这件事归他们几个人管一样,却自然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拆台,只和伊万一起不作声地听阿尔弗雷德叹息了一声又转向本田菊,摆摆手直接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吧?回去歇息歇息吧。”

       “……那么,在下告辞。”似乎也完全明白自己不能再问出什么的本田菊沉默了片刻,倾身半鞠躬,直起身来时看似柔和的目光从他们几人脸上深深扫过,又很快垂下眼,转身在几人的目视下离开了。

       “你们以后说话能不能小点声。”眼见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阿尔弗雷德长吐了一口气,理直气壮地指责:“都是你们刚才声音太大让他听到了。”

       安静了一早上的伊万终于冷笑一声,开口讥讽:“谁声音最大最能吵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死胖子?”

       “行了小伊万,他又不是在指责你。”弗朗西斯赶快赶在一场大战又要被触发之际一边推开门一边拦下这一茬,催促几个人进屋:“还在外面说这个问题,是生怕知道的人还不够多吗?”

       “本田菊他……”亚瑟懒得理旁边两个互相用眼神挑衅厮杀的大龄儿童,进屋打开橱柜给自己泡着红茶问:“就算他听到了我们刚才提了两句王京回国的事情,也不耽误他之前跑来找阿尔弗雷德是为了王耀的这个事实。”

       “确实。”法/国人关好门,也走过来倒了杯红酒,手指轻巧地捏着杯子到沙发上坐下,明白对方的意思:“他跑来找小阿尔本来就是为了问王耀的问题,说明不管听没听到王京回国的消息,他都已经察觉到不对了。”赞许地笑了笑,他有些感慨般叹息:“也算是敏锐啊,日/本。”

       “行了。”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亚瑟也找了一处坐下来,将杯子端起来深深地闻了闻红茶的香气:“他敏不敏锐和当前情形一点关系都没有……说说吧,今天非要见一面有什么实质性有意义的东西要讨论?”

       连可乐都顾不上开还在和伊万相互瞪视的阿尔弗雷德听了最后这句问他的话,啊了一声,终于暂且中止了战斗,把视线放过来,耸了耸肩:“也没什么,想问问你们查没查到什么东西。”

       “……问问我们?”英/国青年愣了愣问:“不是你查出来什么了?”

       “我这边还没收到结果呢。”看对方听了自己的话一脸想放下茶来打他的表情,阿尔弗雷德不以为意地厚着脸皮笑:“想着万一你们家有什么人才已经查到有用的消息了,所以问问。”

       “美/国先生说这样的话,足够让C/I/A羞愧而死。”东/欧青年在温暖的室内也不解开围巾,这时就用甜甜的阴冷语气回应着:“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不用坐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呢?”

       “同样的话送给布拉金斯基先生家的克/格/勃。”阿尔弗雷德反唇相讥:“哦,我都忘了,自从布拉金斯基先生从伊利亚改名作伊万,情/报/机/构也跟着改了名,不叫这个了——”

       “二位,”总是不得不充当调和剂的法/国人才咽下一口红酒,一脸头疼,长叹一声一把按住眼看着要暴动的小熊:“就当是可怜可怜哥哥我?少吵两句吧。”

       亚瑟难得没有嘲讽,反而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忍下一句叹息,也跟着开口:“……既然都没有查到,不如现在就各自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空想也想不出结果来。”

       放开了力气慢慢松弛下去似乎是平静了的北极熊的手,弗朗西斯一头冷汗地向沙发上靠了靠:“……对。”

       他喝掉最后一口红酒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像是已经平复了心情一样,一边偏过头神色里带着几分沉思一边继续慢慢说着:“总觉得……最后查出来,会是某些令人意想不到,却又觉得意外中又有些合理的结果呢……”

       一室沉寂。只有钟摆还在一声一声地走着。



【想稍微捞一下先前的《真正的心意是无法保密的》

因为是想把我所理解的关系好好分析阐释出来 这篇Cryogenic从头到尾都会是这种压抑的风格

《心意》因为是贺文 所以是个(我自己定义里)真正意义上的甜饼 两个人心意相通了的那种

不要脸地自夸一句我觉得那篇我写的可好呜呜

L一直给屏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辛苦小可爱们自己去搜

自己也知道很麻烦 但还是希望有人能愿意去看一看

(就当是吃点糖治愈一下在Cryogenic这里一直快活不起来的小心脏)

谢谢大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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