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书

Cryogenic-牡丹莲(5)

【论文真的把我写自闭了

结束了ddl的老百姓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接(4) 国设 省拟出没 联五出没(这一段里主要是弗朗西斯不过还是打联五的tag吧) 大量嘴炮和心理描写

崩坏 是被占有欲和爱意压垮崩溃近乎病态的濠镜 囚禁梗 无车

到这一节结束我觉得就把两个人各自的思考和心情已经说得差不多清楚了 所以下一节大概就会开始对峙了(怎么说呢 大纲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我经常写一写就开始放飞自我 所以最后会怎么样还是要看我的手它有什么想法)

继续预警 我不写虐身虐心狗血剧 但这一段都会略压抑 请务必自行避雷

时政废 历史也不怎么样 有任何问题请指出

祝食用愉快】



      永生,不老,不死,不灭。

      从古至今由中到西,漫漫历史路里,对生命永存的追求是人类始终不灭的狂热渴望。古埃及人无从求得生命不止,于是相信灵魂长存,相信死亡是为了重生,庞大的金字塔因而沉默地镇守着沉眠于其中的人,亡灵书为幻想中的彼岸提供答案与方向。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却到底只挣扎于凡世一俗人,费尽心力派童男童女入海寻药以求永寿,最终不过仍然是自然面前微小的一粒尘埃,未曾撼动半分既定的命运。基因工程,生命科学,人类直到今天也不肯放弃努力尝试,顽固地与某种虚无又残酷的规律抗衡,不甘于只得数十上百载年岁,却盼长长久久存于世间。

      ——可是拥有漫长的寿命,真的是一件令人艳羡的事情吗?

      清淡的莲花熏香气息温柔,明明是令人安定放松的味道,被精心晒过的被子松松软软,王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王濠镜先前出门去了一趟,回了家见王耀没有主动问他出门去做了什么的意思,还主动开口说明天就会告诉先生的,就匆匆催促他洗漱休息。于是此刻他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里毫无睡意地睁着眼,凝望着天花板上窗外凉色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渗进来的一点痕迹。他没有费心去控制表情,因而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应该甚至是冷厉的。

      是一个和他那张还有一点娃娃脸味道的漂亮面容并不相配的神色。他从前就知道了。当他明亮地笑起来时,街边的少女总红着脸,大胆些的甚至还会扔来还染着几分香气的手帕;而当他一脸沉静时,纵然是杀伐无数恣意放纵的帝王也要不自觉地恭敬低声,唯恐惊扰。

      其实不止是他。所有的他们都是一样。即便是费里西安诺那样软软的、看起来迷迷糊糊的孩子,张开眼收回笑容时也会展现出一副轻易不露于人前的冷漠肃杀,像是咬开最外层甜甜的奶糖,却惊愕发现内核居然是最浓重的辛辣味道,呛到人不能呼吸。

      近乎永恒的岁月,给予他们的从来不止是亲自目睹世界发展历史推进的机会。

      ——想想看吧。普通的人类,拥有数十最多不过百年寿命的人类。想想看生命里那些求而不得的悲哀,想想看所有想要紧紧握住却最终还是失去再不可挽回的痛楚,想想看终日忙忙碌碌却好像找不到一个奔波的意义,想想看夜半辛苦工作焦头烂额中突然停下问自己的那一句: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虽然或许不过只一瞬。接着就自嘲地笑一笑,抛开满脑子的想东想西,再度投身于无法逃避的现实里去。

      生命无意义,人间是炼狱。悲剧是永恒的底色,喜剧却是短暂的调剂。当然不是一点喜悦与快乐都无法拥有。只是那些微末的、轻巧的甘甜,或者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消解,或者越发浓郁直到变成在不得不割舍离别之时让人痛彻心扉的留恋。越是幸福,迎来结束之日就越是痛苦。而本就静默长存的苦楚,却从不曾消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刀一刀将人凌迟。就算说一声“绝不原谅”或是“不肯认输”也拼凑不回没有伤痕的过往,不过只能在一日复一日的反抗里苦笑着叹一声算了,直到最后终于学会沉默接受,再也不抵抗。

      而这才不过只是人类走过数十载岁月的模样。

      所以想想看吧。那么想想看吧。想想看把这样的时光无限拉长,拉长到数百年、上千年直至永远。所有的情绪于是也无限延展,所有的经历因而也无限漫长。屈辱可以持续上百年,心力交瘁八面玲珑的日子永远没有尽头,真心总被不可回避的利益纠缠所侵蚀,甚至连生死都不能由自己决定。深夜里的寂寞反反复复地闪现在永无终止之日,活着的缘由里似乎没有一点是为了自己。

      放眼望过去,能看到什么?

      虚无。

      绵延的、天地苍茫的虚无。

      能将人逼疯,在恐惧和空茫里呜咽、尖叫、撒野、哀求、挣扎、瘫倒、最后归于死寂的虚无。

      连短短一生都过不好的人类,居然还在愚昧地追求着更长久的时间,固执地认定着拥有了永生就抵达了极乐的乌托邦。

      多么天真。

      又多么令人羡慕。

      因为能够怀有这样的幻想,正是因为从来没有真真正正以长生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而他们却什么都经历过了。被叫做中/国的这个人,其魂曰华/夏的这个人。他见过古老的神明,见过狼烟四起,见过遥远的西方一个叫做凯撒的与他同样的存在因国土四分五裂而死。明明曾经是那样伟岸又英武的人,分崩离析却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他听过盛世丝竹,听过哀嚎遍野,听过新的钟声敲响新的时代。而他已经走过无数个时代的轮回了。

      在这样无休无止的深渊里,变成什么样子于是都不足为奇了。

      岁月给予他们看过历史繁华的眼,历经世事而通透的智慧,无需刻意装腔作势就自然而然流露的令人折服的气场,以及一颗一点点一点点冷下去坚硬起来的心。

      “怎么会是我呢”——他告诉王濠镜,他也曾经这样想过。

      怎么会是我呢。像婴儿不能自己决定出生与否,他与他们也从没有被寄予过做一个普通人还是意识体的选择的权利。就这样诞生了,就这样成为了这样的特殊的存在。眼见一代代变迁,而时间在他身上却凝固。他送走了英雄也看老了美人,与土地之上的生灵死生相连。他不是他自己,他不过是冥冥之中的某种规则的实体化,不过是世界运转命运变化的展示板。

      拉伊奥斯和约卡斯塔为逃避命运而费尽力气,却最终徒劳。只留一个俄狄浦斯在歌队的悲声中戳瞎双目,惨淡接受早就写好的生命轨迹。

      所以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我们无能为力。

      于是或许他生来就是一个适合做意识体的人。王耀后来也这样想过。抱怨与不甘像是滴入大海的一两点墨水,微不足道又转瞬即逝,未曾对惊涛骇浪滚滚流水造成哪怕一点影响。他很快就学会了接受,快到连他自己都已经几乎不能想起从前质问命运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很快就学会了作为意识体而生活,将这个原本空白的生命以奉献来填满,来给自己补充意义,一心一意做着国/家/精/神与意识的代表,在天灾人祸之时也咬牙不屈服,陪着这个坚忍的民族一次一次攻坚克难。而大抵精神不亡生命就不会终止,他在王朝更迭之时也没有消失,只是也跟着变了穿着改了礼节换了规矩,在苦难中慢慢长大。

      他在漫长的虚无里学会了微笑着忍耐。一直忍耐到他终于已经不觉得自己在忍耐的地步。

      说是不求甚解也好,认作自我催眠也无所谓。王耀带着与那时的朝代兴盛相符合的张扬明朗的笑容看向在大殿里撒欢打滚的弟弟妹妹,只在这时内心才涌动起真正意义上的情感。

      是家人。是能一起长久生活下去的可爱的孩子们。想要保护他们,想要看到他们的笑容,想要他们一直这样明亮地生活下去。

      虽然他明知道这群孩子们其实也并不能如他所愿永远无忧无虑。

      ——那么其实他们都是适合做意识体的人吧。这群孩子好像自然而然就接受了自己化身的身份,似乎这点亲情就已经满足了他们对于情感的全部需求,于是生命的其他部分就都理所当然地奉献给了各自所代表的地区,被那些发展的需要、人民的诉求所占据,和王耀一样。

      他说不清这是好是坏。因为就连自己活得是好是坏他都并不能够明晰。只是不论如何,只要这群弟弟妹妹都像这样健健康康地生活在他的怀抱里,只要他们每一个人都好好地、生机勃勃地继续前行着,就已经都足够了。他并不想深究,也从来都不想让这群孩子们去思考生命的本质。知道得太过于清楚除了徒增悲哀又有什么用处呢?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这样就很好了。

      ……可是到底如今。王耀闭上眼,深深地叹息。可是到底如今,却终于有一个用悲哀的眼凝望着他的王濠镜。

 

      比凌晨略晚一些,却还称不上清晨的时间。天空还未亮起,冬日的风在窗户上打过发出孩童呜咽般的声响,隐隐约约仿佛听见乌鸦的哀鸣。

      王京在飞机上一路看资料看得眼睛干涩疼痛。他也想听弟弟的话好好歇息一会儿,闭上眼却满是兄长受伤流血还对着自己虚弱微笑、甚至许多更糟糕惨烈的画面,生动到令他几乎不能呼吸,心口一把火烧得整个人坐立难安。而王津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也还是强撑着用平静的外表掩饰内心近乎崩溃的惊惶,生怕深藏于心的绝望一旦表露出来哪怕一丁点,就会像导火索一样把如今牵涉其中的兄弟几人都在努力压制的情绪全部轰炸出来。

      两个人查一查消息又逼迫自己休息一会儿,歇不下去又再睁开眼各自紧盯着电脑手机,硬生生熬过了十余小时。等到落地北/京,王京合上电脑放进背包,起身的瞬间眼前发黑耳朵嗡鸣,一个踉跄险些跪下去。王津一惊,想扶兄长一把,倾身时却也一下子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两个人狼狈地站稳,谁也没说什么,只是苦笑着对视一眼,缓了缓才下了飞机。

      一路向着王冀发给他们的停车的位置走过去,直到远远见到了模模糊糊倚在车边的影子,王京才觉得心口的压抑像是淡了些。他们这群兄弟姐妹好像天然都是这样,恋家,又对自己认定了的家人十分重亲情。就像现在,明知道见到王冀对当前的情况可能并没有什么用处,明知道自己这个首/都应该稳住,王京却还是因为将要见到自家兄弟而不可遏制地感到一丝放松。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他摇了摇头正想露出一个笑容加快步子走过去,手机却刚好在这时响了一声。只能不耐烦地皱皱眉低头去解锁,他还没有输完密码,就听到王津在身边扬起声音喊着对面的人的名字。

      “冀哥……”原本是上扬喊出去的声音,后一个字却像是被谁打断一样噎了回去戛然而止:“……等等,那、那是……濠镜?”

      本来正垂眼看手机的王京听了这话猛一抬头。车边的两个人似乎是听到了先前王津的喊声,刚刚好一起向这边看过来。其中一个当然是一直替自己坐镇首/都追查情况如今又来接人回家的王冀,而另一个在王冀身边对自己敛目微笑轻轻颔首的,正是王津刚刚吓了一跳脱口而出的名字的主人。

      即使如今情况紧急满心焦虑,王京也实在不得不在见到自己这个弟弟时发自内心地赞一句好风致。天气着实不算暖,那人却仿佛全然不怕冷一样只穿了一件长衫,虽然领口立起袖口滚了一圈绒毛,到底看上去是一副单薄又挡不住风的样子。他却并不瑟缩,身姿挺拔,面上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眉目里满是舒展又从容的宁静,一双眼在镜片后稍稍弯起,看起来极温和又无害。

      是一种纯粹东方式的美感和一种极“中/国”的风格。虽然他明明被带走去了没有一点家乡痕迹的远方那么多年,然而时至今日,一家的兄弟姐妹里,旧日里的风姿却竟仿佛只在他身上才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所有的思考不过几秒,直到王津抓住自己袖子小声问“冀哥带濠镜来做什么”,王京才猛然发觉自己走神了。他定了定心,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迎上去回应地点头:“阿冀,濠镜。”

      “京哥,阿津。”王冀拉开车门,对上兄长写满了“好好解释留你一命”的眼神,露出一个介于苦笑和讨好之间的表情:“上车。路上给你们细说。”

      “所以说……”车稳稳地一路向前。听完了不算短的一段介绍,王津在后座叹息一声没有说完这句话,而王京透过车内后视镜向着王津身边的王濠镜看去,只看到青年低垂的眉眼,也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上了车以后一边向着王京家里开,王冀一边小心偷瞄着右手边兄长的表情讲完了并不算复杂的经过。

      王濠镜前两天在家给先生打电话想要关心一下自家兄长,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打不通。意识到不对,他用最快速度冲来了北/京,落地后就给王冀打了电话——据王濠镜本人解释,之所以选择打给王冀,是因为他深知在王耀出了问题的时候,王京必然要代替王耀参加活动,而此时正是联/合/国/大/会期间,王京一定已经身在美/国,联系王京是一件费时费力反馈度太慢信息时效性低下的事情。而在王津和王冀两个可能镇守北/京的人选里,王冀在通讯录的位置刚好排在王津前面。

      于是一打一个准,王冀起先还想找些什么借口搪塞过去,等到听说对方已经身在北京心凉了半截,再等到听到对方说自己现在已经在王京家门口等着了的时候终于彻底没了脾气。想了想澳/门向来是个靠谱又智商很够的人,况且他们这些年也都看在眼里,濠镜和某些一天天恨不得闹翻天的孩子全然不同,是真心爱护兄长的,再者最重要的是这会儿也的的确确是瞒不下去了——于是王冀觉得自己想通了所有这些,就叹着气把当下的情况全都说给王濠镜听了,又想了想都到了这个地步,今天索性就直接带着对方来接机了。

      “濠镜是什么时候到的北/京?”从后视镜上移开目光,王京没有去理会王冀忐忑的眼神,闭着眼按了按眉心,直接问向当事人本人。

      “昨天。”对方的声音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和煦,想了想还补充道:“昨日下午。”

      “濠镜是晚上那会儿联系我的。”虽然觉得自己的做法是别无替代方案的唯一选择,但毕竟几个人当时曾经说过不要让消息扩散,王冀这会儿还是觉得有些许不安,试图抢答:“那会儿没直接联系京哥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这事儿在电话里解释不清楚,所以想着今天直接把濠镜拉过来方便一点。”

      “行了,我又没要骂你。”本来也并没有生气,只是或多或少有些诧异和疑惑,王京不过是想听听当前的局面和情况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可是这会儿看着眼巴巴偷看过来好像自己下一秒就要开口骂人的王冀,他又实在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用威胁的语气提醒对方:“别看我,好好开车。”

      “好的京哥。”王冀立刻一脸正直,目不斜视地望向道路前方,一副比考驾照还要标准规范的姿势。王京折腾了这一通心里那点呼之欲出的劲儿又散了些,头疼得也轻了不少,这会儿懒得理他,只思量斟酌着接下来如何安排。

      ——如果换成是别人,偏偏在这个时候联系王耀,又因为联系不上就直接决定冲到北/京,王京一定会觉得过于巧合,一定有些不对。然而这人是王濠镜,在王京的认知里,王冀给出的解释就十分合理,简直没有一点逻辑漏洞:王濠镜是一个能把联系自家兄长当作一个日常任务来做的人,是一个有闲暇时间最好、忙到连轴转也要硬挤出时间不时就跑来北/京只为了陪王耀待几天的人。而就王京的观察,每一次王濠镜来过后,王耀都会在短短几天里气色明显可见地好起来,又经更仔细的调研,发现原来是因为王濠镜实在是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把人照顾得太好,好到连王京都觉得羡慕嫉妒他家大哥——这样的一个人,在什么时候选择给王耀打电话都不足为奇,而为了找到自家先生,不要说是北/京,就算需要出国,他大约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王京因此觉得没有什么可质疑的地方。既然王濠镜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他又是个那样在意王耀的人,这会儿好好把他也利用起来一起找人才算是不浪费这个送上门来的劳动力。

      车飞快地行驶着,将两侧的街景远远甩在身后,只隐隐约约有对话声溢出窗外,被风切割得七零八落。

      “……等下到家,再和濠镜从头到尾捋一遍现在所有的线吧……”

 

      王耀从睡梦中醒来。他拉开窗帘,为倾泻而下的阳光眯了眯眼,被过于炫目的光芒刺激到流下一点泪水。闭着眼有些恍惚地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昨晚在近乎沉重的胡思乱想里不知何时睡过去了,而现在已经是新一天的早上了。

      有些头疼地长吐一口气,他摇摇晃晃地下床推开卧室门,一路拖曳着细细碎碎金属碰撞的声响,准备先洗一把脸清醒一下,却发现屋子里安静得有些过分。

      不是往日里王濠镜早起后怕吵醒先生轻手轻脚做饭的那种总会有些细小声响的安静,而是很明显主人不在家无人动作的那种全无声息。王耀试探着叫了两声濠镜,果然并没有人应答。

      虽然有些疑惑一大清早这个从前最省心如今最让人头疼的弟弟这是又到哪里去了,王耀这会儿也没什么非要猜测出一个结果的意思,只是飞快地洗漱完走到厨房,又很不出意外地发现王濠镜早早就给他煮好了粥,还在锅里焖着,让热气不至于太早散掉。桌上留着一张字条,是王濠镜叮嘱先生起床后记得好好吃早餐,说自己会在外耽搁一阵子,但总会在中午之前回家,让先生上午一个人在家记得不时休息一下,不要一直读书看报地辛苦。结尾落笔一个单字“澳”,字迹隽秀又隐隐带了些锋芒,一如这个人如今的模样。

      盯着几行字看了好一会儿,王耀才默默摇摇头把字条放到一边稳妥处,给自己胡乱盛了些粥,在光线正好的餐桌前坐下。白粥味道清淡又带着温热气,让人连指尖都感到暖洋洋的。他虽然并不太饿,却还是一口一口慢慢抿着。

      这些年里经历了太多,王耀其实已经把从前的好习惯都丢得差不多。忙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他连觉都不怎么睡,三餐更是吃得乱七八糟不甚在意,只有一顿没一顿应付着,随意拿些面包饼干充饥也是常有的事情。而对这种情况王濠镜自然是不许的。除开顿顿都做好给送到手边不提,王耀一旦顶着对方近乎恳切哀求的凝望真心实意地说自己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会儿真的不怎么想吃东西,那双长长的睫毛就颤一颤,王濠镜很理解地笑笑,表示那自己也陪先生一起饿着就好,什么时候想吃了两个人再一起吃饭。话音里不带赌气或者威胁的意思,而是笑吟吟的,极真诚又云淡风轻的语气。王耀当然也就没有办法,只能叹着气乖乖听话。

      于是此时此刻,虽然不大有胃口,王耀还是决定或多或少吃一些。免得王濠镜回了家发现自己没吃早饭,又摆出一副微笑下掩不住的黯然神伤,想想都让人头疼。

      还不是仗着自己到底还是在意他。还不是仗着自己还是忍不住心疼他。明知道自己见不得那样的表情,却偏偏每次都要拿这个当作武器。

      ……虽然王濠镜会这样做终究也是为了自己的健康着想罢了。

      王濠镜。王濠镜。

      王耀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又是心急又是难过。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这样霁月清风的一个青年,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呢?

      原本只想放空大脑地吃一顿早饭到底也不成了。他机械性地继续喝粥,却满脑子都是那人温和的笑和仿佛含了一点水意的眼,光线斜斜打下,半明半暗里那张面容显得格外脆弱。

      那一次,那天晚上,当他问王濠镜怎么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当他问对方为什么要一直忍耐对生命的厌弃到了如今这样混乱的地步,那人给他的回话是什么来着?

      “正是因为爱上了您,仰望着您,看着您永远都近在咫尺却又触不可及——正是因为这样无望的恋慕,濠镜才开始觉得生命漫长到让人无力啊。”

      清润又克制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那么所以王濠镜的意思是他原本也没有对这样作为意识体的身份产生过质疑和彷徨。只是后来,他发现了自己对兄长怀有的情感似乎与其他兄弟姐妹全然不同。

      不只是亲情,又更不可能是什么友情,那还能是什么呢?

      自然而然又突如其来的一颗炸弹,将平静的心与生活炸得粉碎,炸得一片狼藉,炸得惶惶不安。

      所思所爱求而不得,甚至连说出口都不能,只能沉默微笑,隐忍下几欲出口的悲哀与日益增长的渴望。望向未来,只能看到没有尽头的时光,残忍地宣判着一场温柔的无期徒刑。

      从此绝望。

      ——可是不对。王耀想起那个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的孩童,想起那个像是迷路的小鹿一样张着一双柔软却掩不住惊慌的眼的幼年王濠镜,他想不对。

      根本不是什么被爱意当头一棒觉醒了人性的一面。

      王濠镜这孩子,恐怕是从小,就与其他所有兄弟姐妹都不同。他恐怕从来都不曾从心底认同意识体身份,恐怕从来都是一个更像“人”的、纤细的敏感的存在。他只是善于隐藏善于掩饰,擅长到只有一点点微妙的违和偶尔显出一点端倪又很快被主人压下,擅长到连他自己都给自己洗脑了。

      然而那个时候王濠镜或许有某种极深的、对命运的模模糊糊辨认不清的不安,却确实还没有对未来漫长生命感到绝望。这倒大约是真的。他说是因为怀抱了对兄长的不可饶恕的爱恋才彻底再不能自拔,这也应该是真的。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濠镜开始对他心存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或是其实已经意识到却不肯承认的爱意。到他终于在某一个点上因某一个契机而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明白先前自己种种所思所想都是因何而起的时刻。再到执拗顽强的理性都溃不成军,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向自己坦诚后更加努力在抑制的漫天大火。再到今天,到他无法忍耐地动了手撕破遮好全部不堪幻想的幕布,连最后一点伪装也做不下去。

      每一次转折,每一个时间点,到底都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缘由?又对那之后的他造成了哪些影响?

      王耀反复思量着从前每一次相处,思考着这些天里王濠镜说过的每一句话,却只觉得越想越挫败。他放下手里的勺子勉强咽下嘴里的粥,苦笑着承认自己几乎是毫无头绪。如果原来他还觉得自己或多或少明白弟弟妹妹们在想些什么,这会儿面对王濠镜的问题,他几乎要觉得自己是个全然不称职的兄长,对这个弟弟的内心从来没有过哪怕一点的微弱的了解。

      只能勉强尝试地猜测着不该只是十数年光景的问题。不该是他回家后才走出最初一步,不是这么晚。因为能将他这样一个人逼迫到今天的地步,那一定是放在王耀自己身上都会觉得漫长到无望的时光。那么倒不如说回家是王濠镜远在他国时还能勉强隐忍彻底回归后反而越发难以自控的那味毒药。而自从二十世纪的末尾一直到了现在,或许是因为王嘉龙一段时间以来肆无忌惮的任性,或许是前些时日伊万难得不带一点挑衅地真心送给自己的那份彩色的当年的大典录像,不论如何,总归是近期的某一桩可大可小的事件,大约就该是对王濠镜的最后一击,是将他本就已经自我明晰挣扎痛苦的心思钉上十字架的最后一颗钉子,是让他再也不能忍受借着弟弟关心兄长的理由跑到北/京,垂目敛下近乎贪婪的注视,而心上的那个人就坐在自己身边却毫无知觉的最终判决。

      想要你爱我,却明明白白地知道感情从来都不是大脑能决定的事情。想要拥有你,又绝不可能下手去强迫你折辱你。

      我能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做啊!

      只能借着那一点疯狂,把你绑到身边,然后甚至连触碰都不敢地手足无措。

      不想考虑怎样才能收尾。不想考虑明天又会如何。

      就这一刻。就再多一天都好。你的世界里只有我,就像我也只看得见一个你一样。

      ——从隐隐窥探到的那一点痕迹去揣摩,这或许就是,对着自己微笑的王濠镜从未出口的嘶哑呐喊吧。

      王耀的嗓子有些发紧。他用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勉强忍下眼中的酸痛,却没能忍住长长的一声叹息。

      或许他不应该再去思考从前的情形如何。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那些曾经走过的疼痛和创伤在那个青年的灵魂里都留下深深的烙印,这是他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是未来长久,他不可能就这样被关在这里直到世界尽头,他清楚,王京清楚,王濠镜自己也清楚,只是这个青年已经不想清楚。

      于是现在,王濠镜可以发疯,而他不能。他得想办法去抓住那个犹可追的未来,如果这个人在悬崖边徘徊,那就拽住他走回安全线,如果这个人正将坠落,那就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能放开,如果这个人已经跌入深渊,那就披荆斩棘也要带他回到人间。

      王耀从来不是什么一时心软情感上头伤春悲秋的人。平日里如果见一个帮一个他也就不用忙些别的什么了。不仅不是热心仗义乐于助人,他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近乎冷酷,几乎是亲手将曾经有过极亲密过往的人送进了坟墓。

      再如何礼仪之邦,再如何胸怀宽广,他毕竟是一国的意识体,不是心理医生,更不是慈善家。

      可是就现在,就这个人,他想要去拯救。他必须去拯救。

      所以濠镜,你告诉我。

      想要却又不敢,握住还在推拒。你在这样矛盾地和自己斗争。那么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你扔掉伤害自己的武器,让你不再微笑着落泪,让你荒芜的内心不再燃烧呢?

      我如今,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波诺弗瓦先生,您要的资料。”

      “多谢。”法/国人对着送来一叠纸质文件的人笑一笑,看对方恭敬地对自己鞠躬,离开的时候妥善地关好了门,最后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咖啡长呼一口气,不大走心地想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收到结果的人,毕竟另外几位情报方面的能力确实令人望尘莫及。这样想着也不觉得丢脸或是不甘心,他们几个人里他从来不是那个胜负欲最强又好面子的人。挽了挽袖口又随手把头发束起来,弗朗西斯坐直了身体把这些不相关的胡思乱想暂且丢下,收敛心神慎重地翻开文件夹开始一页一页看过去。

      “……河/北及天/津连夜出发急至北/京……北/京紧急出动携天/津前往美/国替中/国参加联/合/国/大/会……没有中/国直接相关消息……”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他继续往下看:“机场处近日一直有动静……”

      机场有动静?法/国人皱着眉看下去,睫毛的阴影落在眼里,平日里流光溢彩的紫色被染上了一点黑。他又看了一遍这句话,有几分摸不着头脑:“难道是王耀坐飞机离家出走了?”

      这样想着自己都觉得自己过于荒谬,摇摇头又翻过一页:“打/击/拐/卖力度大幅加强……?”

      美艳的一张脸上写满了平日里少见的茫然,是一向注重外表力求展现风流潇洒从容不迫的法/国人极少外露的情绪。弗朗西斯一瞬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智商,他眯起眼再次读了一遍指尖下的文字,确认自己没有认错,终于为这几个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毫不相干的消息实实在在地感到迷惑了。

      安排下面的人去查一查中/国尤其是北/京境内最近的情况,就收到了这些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回复。然而王京的状态绝对不是普通的焦虑,王耀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而这个答案一定就在这本现在正被他握在手里的资料、就在这几个让他云里雾里的消息里。

      他逼迫自己沉下心来,定了定神,再次反反复复看过几行字,试图找到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北/京来替中/国参加大会,这没有问题。河/北镇守北/京,这也是合理安排。没有中/国直接消息,如果王耀确实在养病,没什么消息也并不奇怪。可是机场一直有动静——王京为什么要安排王冀去查机场?法/国人摩挲着纸页思考着。他不相信王耀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自己跑走,况且如果这人但凡还在活动就不该查不到他的什么直接消息。而如果王京不是在查兄长跑去了哪里,那他查机场是在查什么?

      “打/击/拐/卖……”白纸黑字在他眼前安安静静地展开,谜底就在这里,他却又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于是只能一遍一遍看着,努力尝试着去搭建一条合理的逻辑链。打/击/拐/卖最直观的结果是什么?

      能够找回丢失的人。

      查机场情况能查到什么?

      能查到飞出去或者飞进来的人。

      ……等一下。

      弗朗西斯几乎是一瞬间手指冰凉。他强压下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某个念头,动作近乎粗暴地翻回先前写着王冀近日活动的一页,飞快地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漏看,倒吸一口凉气靠回椅子上。

      王冀近来很忙。虽然家里一切运转如常,或许到底担负起坐/镇/中/央的任务和平日里管好自己的一片土地的难度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每一天只在借住的王京家和工作的地点间来往,几乎没有一点其他闲暇活动的时间。照片里的东方青年肉眼可见地憔悴疲惫,和这些日子里几个人见到的王京是如出一辙的状态。

      可除此之外呢?法/国人在心里问着自己,明白自己其实已经想到了却还不敢相信的答案:王耀呢?在王冀的所有活动里,王耀又在哪里?

      王耀或许会在自己家里休养,也可能去了专业的疗养院或者医院调理身体。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道理会选择去王京家休息。而王冀就算再忙,也不可能一次都不去探访状况严重到不止自家首/都,连邻近城市都一并出动替他去开会的兄长。然而王冀的活动范围里却全然没有王耀。既没有王耀家,也没有任何一家医院。

      王耀……丢了。

      法/国人抖着手去摸杯子,冰冷的手指碰触到温热的杯壁几乎被烫到,抓过来胡乱咽下一大口咖啡才让自己从这个冲击力极强的消息里冷静下来,心跳却仍然剧烈到耳边都仿佛能听到砰砰作响的声音。他仍然瞪着眼,明白只有这个答案才能使所有这一切合理起来。

      因为王耀丢了——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情况了——所以他家里核心区的几个意识体才会这么惊慌,连王京这样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都难以维持平静,因为先前就算打得最凶最惨烈的那段年月里,也没有人想过要悄无声息绑架谁家的意识体。王冀当然会忙,因为他既要照顾好家里,又要追查兄长下落,要跨时区和到了美/国开会的自家北/京/天/津联系,还要尽可能不要动静过大免得惊扰了其他尚不知情的地区使消息扩散。而查拐/卖/团/伙也好,去飞机场也好,都说明了更糟糕的情况——对于王耀是怎么丢的、或者是谁带走了王耀这样的问题,王京几人可以说是几乎一点头绪都没有,大约只掌握了一点自家大哥最后能被查到的活动是在机场附近这样的证据,所以只能猜测要么是有谁带走了王耀,要么就或许就是王耀被根本与他们身份全然无关的人贩子绑跑了。

      这可真是……他向来觉得自己心胸开阔见识不少,对什么都是一副包容态度,很少有惊讶或是错愕的时候,这次却着实有些缓不过神来,下意识地摸索着纸页的边缘,大脑还在因这难得的冲击而一片空白。直到一不小心被纸的边缘在指尖狠狠划过一道,一点艳丽染在洁白的纸上,轻微的刺痛才将还在发愣的他唤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随意擦了擦,犹豫着下一步要做什么。

      其他几个人一定也已经拿到了或许比自己手里还要齐全一些的资料。如果王京几人都一直没能找到兄长痕迹的话,他们几个里也没道理有谁能直接查到王耀踪迹。那么另外几位现在都想到了什么?和自己得出的是不是同一个结论?是不是也隐隐约约想到了某个可能性?王京那边现在最新又查到什么地步了?他匆匆决定回国,是因为追踪到了王耀的一点音讯,还是仅仅是觉得现在情形太严重所以完全放不下心只能国内国外两头跑?

      手机屏幕却在这时候不给他犹豫时间地亮起来。一眼望过去,弗朗西斯满心“果然是他”地点进去,看着阿尔弗雷德发在先前他们五个人建的群里的消息:你们也都已经收到查出来的消息了吧?

      倒是这个小狮子的风格。字典里向来没有忍耐或是细思之类的词,有什么就要大张旗鼓说出来问出来,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他手指没有落下还在思考着怎么回复,说话方式从来都拐了三个弯的英/国绅士那边大约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态严重,难得直白地问:我觉得我们应该讨论一下。而俄/罗/斯小熊这一次没有一点要吵架的意思,紧跟了一个好。

      弗朗西斯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反而莫名沉重地叹了一声。他动了动手指,点下字符。

      看来他们心里都已经得出了和自己相同的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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