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书

Cryogenic-牡丹莲(7)

【出发去伦敦玩儿之前再来一篇

接(6) 国设 省拟出没 联五出没(阿尔几乎没戏份) 大量嘴炮和心理描写

崩坏 是被占有欲和爱意压垮崩溃近乎病态的濠镜 囚禁梗 无车

这是京爷彻底蒙圈的一天

也是王耀决定以身相许的一天(并不)

在试图编圆“查找被人绑走的兄长”过程中 任何逻辑漏洞还请多包容

继续预警 我不写虐身虐心狗血剧 但这一段都会略压抑 请务必自行避雷

但绝对不BE!绝不!我不写BE!生活这么苦嗑cp还是搞点快乐结局吧!!!

时政废 历史也不怎么样 有任何问题请指出

祝食用愉快】



      如果能够彻头彻尾地疯掉就好了。

      如果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就能够无忧无虑地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成体系,能够理直气壮地做着想做的事情,而不用被内心里仍然无法彻底抛下的世俗里对与错的标准影响,不用听脑海里某个声音绝望着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已经无法再去做所谓“对”的事。

      疯狂又不能彻底疯狂,理智却也已经不够理智。站在中间不知去处也不明方向,无法进也不能退,两边的角逐像是一场酷刑,让人在漫长的煎熬中变得扭曲。

      还在幻想什么呢?还在期待什么呢?

      王濠镜凝视着坐在他不远处的王耀。这个人漆黑的发,澄明的眼,单薄的肩,都流露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就连此时此刻似乎是有些苦恼而微微蹙起的眉都那么好看。

      真好。

      他就坐在这里,在自己身边,在这个家里。即使这一刻注定无法长久,即使还不知道最后会迎来怎样的结局,他现在还在这里,真好。

      青年几乎是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先生,整个人的姿态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安宁。然而王耀的心情却与王濠镜全然不同,他现在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早先王濠镜总在谈到关键时刻自然而然地绕过话题,这会儿终于不绕了,但是整个人的状态却显然不正常。从用那种轻快解脱的调子说完自己去找了王京几人的事实把王耀惊到瞠目结舌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一副笑脸看着先生,任凭王耀说他病了,问他到底想要什么,让他告诉自己现在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并不出声辩驳也没有过多回答,只是用一双弯起的眼凝望过来,把王耀看得简直绝望。

      已经顾不上想王京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自己了。王耀现在甚至反过来希望王京的动作能再慢一点,等自己把和濠镜的问题解决之后再查到这里来;或者到时候或许都不用他们查过来,自己如果能够把濠镜说通,也就能够直接自行结束这起绑架事件了。总之无论如何,他只希望不要再有什么试图救自己的外力贸贸然在现在这个本来就已经够乱了的时间点上再插一手进来,彻底把局势搅乱到失控。

      该算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吗……也不是,原本他就是在意王濠镜的,只是或许从来都不是王濠镜想要的在意方式。王耀一上午劝人劝得口干舌燥,却见到王濠镜只是那样不声不响安静地望着自己。等到青年终于有要开口的意思,他正要心里一振,就听到对方柔软地、耐心地问:“先生中午想吃什么?”

      王耀彻底被气笑了。如果不是不合时宜没有工具,他甚至恨不能当场下单给王濠镜定制几面锦旗,上书“养生专家”和“按时吃饭强迫症大赛冠军”,客厅书房厨房各挂一面。气到极点反而没了脾气,况且就算真想发脾气也不可能在这会儿冲着王濠镜,王耀没有耍性子说什么“你气得我吃不下饭”之类的话,只是疲倦地把这个弟弟按下,摆摆手说他来做吧。王濠镜一贯有把王耀养成废人的架势,这一次也不知道是因为看到了王耀的脸色还是什么缘故,倒是乖巧地没有反对,还一脸听话地点点头,只是一定要跟着王耀到厨房去看着他做饭。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王耀想着只要不是要自毁,王濠镜想做什么就都让他去做吧,反正自己说什么也不一定管用。他也就不去管站在一旁像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现在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的王濠镜,随手拿了食材,干脆利落地切了葱姜蒜末肉丁土豆块,扔进锅里加了调料煸炒后加水烧开,把淘好的米和土豆肉汤一并倒进电饭锅里。最后洗净手按下煮饭键,王耀就站在电饭煲前半撑着案台,像是发呆盯着饭什么时候好,其实大脑飞快地转着满心疲惫地考虑下午还能做些什么,还能不能谈下去。

      一顿饭吃得勉勉强强,因为压着气吃完了还有些胃疼。王耀面无表情地揉着肚子看王濠镜收拾清理,劝说着自己再耐心些,养孩子就是这么不容易的事,这么多孩子里就出了王濠镜这一个特殊情况已经算是上天很照顾他这个做哥哥的了。况且先前也已经想过了,论起来也不过是他们中有些人仿佛是天生就适合做意识体,王濠镜这个孩子却从来都更像是有着更多情绪的人类,而他偏偏又最擅长掩藏情绪不与人吐露半分。让情感丰富性情细腻却总是压抑自己的一个人在历史的沉浮里走过这么多年又承受过那么多苦难实在不容易,自己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再想想能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啊。他真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

      王耀挫败地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又被脚踝上细细的链子缠了一下差点绊倒。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酝酿了许久,一出口终于就还是声音心平气和的请求:“濠镜,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和我好好谈一谈呢?”

      刚好在这时候收拾完了厨房走过来,王濠镜在看到王耀坚决的神情之后顿了顿,很快又笑起来,轻轻地推王耀一路走到客厅坐到了沙发上,拿了小毯子盖在兄长的腿上。王耀任他动作,只是坐下以后依然直直地看着弟弟的眼睛,大有这一次不等到一个回答就不罢休之势。看着这个灼热的目光,王濠镜终于微笑着叹口气,一边伸手替王耀压了压毯子的一角以免有风漏进去,一边语气温软地回应:“先生想和濠镜说什么,濠镜一直听着呢。”

      “不是我想和你说什么。” 抱着一丁点说不定这一次王濠镜能好好听自己说话好好回答自己的希望,王耀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了一遍先前已经尝试过许多次的提问:“而是濠镜,你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呢?要怎么做,你才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安,才能不再像这样折磨自己呢?”

      “濠镜无事的,先生。”半垂着眼睫像个小动物一样温顺无害,王濠镜说话还是轻轻柔柔的语气:“濠镜没有在折磨自己。”

      ——这个笑容。王耀痛苦地闭了闭眼,几乎已经看到了这个弟弟在自己面前彻底枯萎破碎的模样。这个笑容已然是不正常的了。不是说显出了狰狞的神色,或是看上去十分扭曲,而恰恰是过于温柔和宁静了。是已经温柔到了让人能够明显感觉到不真实、让人几乎要觉得这是画出来贴在脸上的面具,而根本不是因发自内心地感到欢悦而在自然地微笑。

      王濠镜他,已经开始崩坏了。

      “……王濠镜。”王耀听到自己用一种几近冷酷却隐隐在颤抖的声音叫着对方的名字。这一次全然不是哄人的调子而接近于怒斥,果然下一声就不受控地拔高,他终于抛下了先前所有的和声细语也跟着一起发了疯:“王濠镜!你这是何必又是何苦?我从来不想逼你放下也并不因任何事而看轻你,我也没有想过让北/京他们尽快找到我从此和你恩断义绝。可是现在,想和你好好说一说缘由你避而不谈,想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你你又始终回避。王濠镜,你以为你现在绑架的是我吗,你绑架的是你自己!”

      “逃避如果有用的话,我今天陪你一起逃避,我们就看看事情最后会怎么自己把自己解决。可是它没有用,王濠镜,你活过了这么多年你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今天我都不与你谈那些责任不责任的大道理,我也不说什么身为意识体要对人民和领地负责的套话,我只问你一个最最简单的问题,”明明也是好脾气的人,却终于到了这一步。他目光锐利地逼视过去,只觉得指尖都是冷的,胸口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灼烧:“你死得了么?不说死,你连彻底疯狂到神智不清来逃避现实都不可能!只要你的土地还在,只要精神还没有消亡,你就只能一直再清醒不过地活下去。你根本就没有退路你懂吗!今天你不肯和我好好谈一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帮你解决问题,等到总有一天——呵,或许还是因为你今天亲自去提醒的缘故——有人把我带出去了,我从这个房子里离开了,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办?”

      “王濠镜,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

 

      天已经黑透了。王京抓过闪了闪的手机,看到上司发来的关心情形进展的消息。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谨慎地措辞简短礼貌地回复过,把手机扔下的时候视线自然而然地扫过屋子里的另外两人,各自选了一角抱着电脑手机文件忙忙碌碌办着公的弟弟们。他看到王冀不自觉地转着笔紧盯着纸页,因为抿着嘴脸颊看起来有些鼓鼓的孩子气样子,忍不住悄悄笑了笑,又把目光转向王津。王津正看着电脑,屏幕微弱的荧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而他微微皱着眉好像是正处理着什么麻烦事。

      忍一忍吧。辛苦这一阵子,等事情过去了再怎么样也能轻松一点了。王京心里想着,就要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工作里,余光却刚好瞥见王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样张大了眼无声地倒吸一口气。为这个反应感到惊奇,王京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只见到王津在保持着那个表情停滞了五秒之后猛地动起来,瞪着眼手指翻飞在键盘上也不知道是在写什么思路还是在查什么东西。

      有些好笑地摇摇头,王京顺手捞过一旁的薄荷精油闻了闻提神醒脑,又开始专心致志处理多到好像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然而他刚要进入状态、已经开始把王津刚才的神情抛在脑后的时候,却忽然被这个弟弟一声像是有些迟疑又像是有些激动的呼唤拽了出来:“京……京哥……”

      王京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没回过神地带着问询的眼神抬起头来。旁边的王冀听到这一声也茫茫然地看过来,听王津又补了一句“冀哥”,两个人就看到王津一脸古怪到无法准确形容的表情——好像有一丝恼怒,又像是不敢相信的情绪压倒性地占据了上风,又仿佛还有一点想不清楚某些事的迷惑——他就用这样的神情看向两个哥哥,张了张嘴又闭上,似乎是在努力思考着怎么解释才说得清楚,在两个人耐心的等待里尝试了几次才终于挣扎着开了口。

      “濠……澳/门他,”他蹦出一个字又换了称呼,虽然平时他们也不是没有用所属地互相称呼过,但王京敏锐地觉得这一次似乎不大一样,听弟弟说下去:“在大哥失踪当天,就进京了。”

      闭了闭眼似乎是不忍心看两个兄长的反应,王津深吸一口气又快速说下去:“从那之后,就没有过他再出京的记录,除非他是自己开车,想查这个还得一阵子,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基本可以排除掉——也就是说,澳/门他一直在北/京,不是昨天才到的。”

      几个人很难从一开始就对自家人起疑心不假,但证据都已经摆在面前也不会愚蠢到还想不明白或是拼命否认。过度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缠绕其中的谎言就更是让人觉得可疑。王津看着表情从迷惑到慢慢理解了他的意思之后与他一样一脸不能相信的王冀,和像是已经被这个消息震到了脸上一片空白看不出在想什么的王京,只觉得现在简直是荒谬至极:“可是,如果确实是我们想到的那样,那我真的不能理解……”

      “我不明白。”见王京王冀望着自己,王津艰难地重复着:“我不能理解澳/门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能理解澳/门他为什么要提醒我们……”

      仿佛反应过来后半句话说得不很清楚,他又赶快解释:“先前还在美/国那会儿京哥就说要查一查入京的人,我们当时安排下去了,但都是交由下面的人先进行筛查再交给我们来审的。可是今天早上澳/门格外强调了入京名单,我想着连他这么聪明的人也觉得这一步很重要那总该再慎重些,刚才就直接把名单全部要过来亲自一个一个地看了——没来得及细查,只是整体浏览一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看了会觉得有些眼熟有必要研究一下的人什么的,结果……”

      结果就在里面看到了王濠镜的名字被吓了一跳,又怀着一点侥幸心理觉得说不定有什么误会,想着再查查接下来几天里这人的行踪这误会大概也就解开了,结果却发现王濠镜从当天到了北/京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而所谓“昨天下午才到北/京”就更是一句胡扯。王京恍惚间想起刚才看到的王津那个惊愕的表情和之后飞快打字的样子,转念间明白了是弟弟当时被王濠镜入京记录吓到又去查后续信息,听王津继续说下去:“……如果澳/门他今早不特意提那一句,京哥,我是不会亲自动手来查这份名单的。下面那些人看到名单里澳/门身为咱们自己家的意识体的特殊保护标志,很可能也会自然而然地把他掠过不提。那我们就没有人知道他原来在那个时候就进了京,也很难会有人想着闲来无事查一查他昨天是坐的哪个航班哪个车来的。想发现是他身上有不对,可能还要过很久——所以京哥,冀哥,澳/门这是……”

      什么意思?

      说是“自首”又算不上,可是看上去又实在不像是来挑衅或是干扰方向的。那么在现在这种时刻,作出这种亲自把自己留下的痕迹推给严格算起来该是“对立面”的几个人的举动,王濠镜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王京没有回答。他已经完全处在过度的震惊导致的近乎呆滞的状态中。毕竟从早上见到王濠镜心里一松想到这个弟弟又靠谱人又好,到现在发现这个人居然就是——或者毕竟没有完全查证,所以严谨地说是至少有十之八九的可能性,是让他和王津王冀查得快疯了的罪魁祸首,中间过了还没有一天的时间。

      十数个小时,这大起大落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把人晃得不轻”的程度了,简直就是天翻地覆地动山摇,是颠覆全部认知重塑世界观价值观的大震荡。王京想起王津开口前的复杂表情,只觉得那个表情简直是精妙地概括了此刻全部的心情。比如愤怒——因为你王濠镜,我们担惊受怕了多少天?!几位外国先生那边也已经瞒不住,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到底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倒还能轻描淡写从从容容地笑,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以及不敢相信:好端端地,王濠镜绑架自家兄长算是个什么事儿呢?说句实在话,就算接下来实在没有头绪真的要准备从自家人里面下手开始查,王濠镜也绝对不可能是王京最先考虑到的人选——理由先前也已经提到过了,王濠镜平日里的举动眼看着就恨不得把王耀给供起来了,这种伤害王耀的事情怎么会是他做出来的?可这会儿偏偏就是这个清风明月般的青年把人给绑了,然后还镇定自若地找到正在追查的人这里来,主动把自己给暴露出来——于是这就是第三重的迷惑了。和王津一样,王京也觉得王濠镜不像是来挑衅的,那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两个弟弟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王冀的表情里还多了一份明显的愧疚,显然是觉得王濠镜昨天是先找到了他,而他却没能多一点心思查一查王濠镜的行踪。可是这怎么能怪他呢,王京心想,换成自己也一定是想不到的。此时此刻看着弟弟们用那种等着自己发话给出一个合理的分析或是指出下一步怎么做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简直觉得头大,整个人处在一种近乎梦幻的状态中虚飘飘地清了清嗓子,想要勉强拿出身为首/都该有的镇定来,安排再好好看一次监控仔细对照着找王濠镜的脸、查查这个人在北/京有没有置办房产把王耀关在了哪里——是了,王濠镜先前还说过他这些天在北/京有住处不必自己担心。王京正悔恨当时怎么没有多问上两句,就听到手机又响了起来。

      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一样机械地在两个弟弟的注目里拿起手机,王京的目光定在屏幕上不断闪烁着的几个字上。他灵魂出窍般看着那个名字很久反复斟酌着要不要接,久到一通铃声几乎唱到了尾声,才终于手指滑动,到底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水让自己清醒一些,选择接起了电话。

      “……法/国先生致电,京不胜荣幸。”

 

      天空永远都是那么高远,即使夜幕低垂,星空也依然旷远到无边无际无法触摸。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死去,有生物在灭绝,有欢笑也有泪水。而这个圆圆的地球却不为所动,这个永不终止的世界还在如常运转。

      王耀呆呆地坐在床边,整个人精疲力尽。他的长发还在往下滴水,沾湿了的睡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他却并不能顾及到这些了。他昨天晚上就没有睡好,今天这一整天下来又觉得简直比平时应付那几个混蛋还要令人疲惫,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地把王濠镜的危险等级向上提到第一位。恰好这时候,去拿毛巾和梳子的王濠镜在门口敲了敲门,温声问着:“先生,濠镜给您擦擦头发?”

      春风拂面也不过如此,一点也听不出下午的时候两个人还近乎歇斯底里地闹过一番。更精准些,是王耀在歇斯底里,而王濠镜终于被逼着展现出了微笑之外的一点情绪。

      王耀坐在王濠镜身前,感觉到那双手轻柔地撩过自己湿着的发,似乎生怕不小心会扯断一丝的样子极小心地慢慢擦着。他垂下眼,脑海里回放着两个人那时候的争吵。

      ——是他最先忍不住的。王濠镜的笑容已经不是一个鲜活的人该有的样子了,王耀只觉得这孩子钻牛角尖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好,有什么事从来都憋着不说也不求救,一直忍到把自己逼到崩溃,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大了还是没有长进。不仅如此,这人还总是喜欢自己预设结局。明明王耀根本没有一点“我再也不想见你了”的意思,而王京几人——王耀对他们有这个了解,这几个人绝对是不解迷惑压过其他一切生气恼怒等情绪,比起“王濠镜还配做我们的兄弟吗”,他们想的更多的一定是“濠镜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并没有谁打算放弃王濠镜,可是他显然是打算自我放弃了,带着种任由一切都崩坏的到了极致甚至显得平静的疯狂。

      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濠镜?王耀一遍遍想问的也不过就是这个问题。你到底明不明白,如果你真的像现在这样只是推拒一切,如果一切真的就按照你现在执意坚持的样子继续下去,到底最后会是什么样?在你的预想里,你的兄弟姐妹们应该唾弃你,我应该再也不想见你也不允许你再踏足北/京一步。可是你自己,濠镜,你自己,是死不了也疯不掉的。你只能一直这样清醒地、悲哀地继续生活下去。如果先前只是把对我的那些爱意努力藏住忍住都已经让你这样痛苦,那么这样的日子,你真的觉得自己该受吗,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忍得下去吗?

      他对着王濠镜吼起来的时候心里还恍惚了一下,苦笑一声想着因为这孩子向来听话,好像本来最该教训人的童年时期里自己都没有像这样疾言厉色地骂过他,这会儿倒是补回来了。而王濠镜也像是被那番怒斥震到了,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淡下去,最后只用一种怔怔的神情望着气到胸膛起伏的先生。直到王耀失望又心痛地咬着牙软下语气问着“你怎么能这样作践自己”,他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没有动,眼睛却慢慢地、慢慢地红了。然后他就在兄长凌厉的注视里一点点垂下头,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并没有什么声响,只有听起来都让人觉得窒息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传来。王耀依旧狠下心,强硬地抬起王濠镜的脸,就看到一副脆弱到几乎一触即碎的表情。

      又是极深极深的笑容。却和先前面具般浮于表面的神情全然不同,是一种把那些厚重又庞大的悲伤、绝望和彷徨全部都释放出来,却又仿佛在担心表情会太难看所以勉强努力着深深弯起嘴角的笑容。镜片后的眼尾已经红到像是点了胭脂,漆黑的眼似乎在凝视着什么又好像其实已经目光涣散,然而最令王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感到巨大的震惊的,是大滴大滴落下的水光。

      王濠镜在哭。

      或者用落泪是更准确的描述。他没有呜咽,也没有嚎啕,更没有口齿不清地抱怨着“我好难过”,他只是保持着那个悲哀到了极点的笑容,任由眼泪自己掉下,收不住也并不去擦掉。

      王耀从来没有见过。不要说哭成这样,他是根本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王濠镜掉眼泪。或许王濠镜从前是性情使然习惯于躲起来一个人默默哭泣没有被人碰见过,或者他就是向来都不流泪,不论是哪一种可能性,总而言之,王耀见到的这个弟弟永远都是温和的、从容的模样,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令他情绪起伏波动。他没有见过他哭。

      他最多只见到过王濠镜的眼睛里闪过一点光,仿佛是水意,再细看却又看不分明,只看见笑吟吟的眉眼,让人不得不疑心是自己认错了。而这样的情形又也不是如何多见,向前追溯上一次都要直接推回很久远的从前,是王濠镜回家的那一天,旗帜升起飘飘扬扬在半空,他在那时向着王耀看过来,千言万语都汇集在那双眼里明明灭灭。这个画面从那一年就保留在王耀的脑海里,时至今日也从来都没有黯淡过,然而他也是真真切切地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不是什么光影的错落,也不是自己一时眼花没有看清,那个时候在王濠镜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确确实实就是泪水。

      直到这一遭。就在这短短的乱七八糟的几天里,他又见到了那个眼神好几次,终于才能够心情复杂地确认了,每一次都被长长的睫毛很快掩盖住的,的确就是柔软又绝望的水光潋滟。而这或许就已经是王濠镜所能流露出来的情绪的极限了,王耀想着,却终于在今天看到王濠镜彻底红了眼,泪水寂静地落下。

      他就这样悲哀地笑着落泪,眼瞳里映着的是王耀的脸,声音却都还很克制轻巧,比先前气急了的王耀听上去还要冷静很多:“先生啊……”

      “濠镜真的已经,不知道能怎么活下去了啊。”

      王耀哄了很久孩子。说是哄孩子,其实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去劝告或是责备。他只是用力压下看见王濠镜落泪的震撼,试探着把僵在那里的青年慢慢地抱过来,替他把眼镜摘下泪痕擦掉,又把这人强行按在自己肩膀处,顺着他的头发一路轻轻摸到后背,无声地做一个安抚的姿态。而王濠镜不知道是决定自暴自弃还是只是在这一刻实在是太渴望一点温暖了,丝毫没有反抗意思地温顺地随先生动作,王耀于是就只感觉到王濠镜在自己怀里像是感到冷一样不停地发抖。他一边收了收手臂把青年更紧地抱住,一边自己也努力让自己镇定一点,反反复复思考过一遍全部的前因后果。

      他终于在心底确定了某个念头。

      等到王濠镜平静下来、两个人都不言语地坐了很久、又按部就班走程序一样食不知味地吃了晚饭洗漱过,这个念头数小时之间在心里转过无数次,王耀彻底明白这是他如今能够想到的解决当前局面唯一可行的办法。

      不能再拖延了。如果王濠镜想不出解决措施,他来想。如果王濠镜不肯迈出这一步,他来做。王耀坐在床上回过神来,回忆完这个简直是用尽了气力的下午,感觉到王濠镜小心地为他擦着发尾的水,深吸一口气最后在心里给自己一点勇气,慎重地开了口。

      “濠镜,我有一个提议。”

      其实或许连一秒的间隔都没有,不然他也不会都没有听到王濠镜应下好的声音。可是于他而言话一出口却仿佛已经度过了极其漫长的空白,他没有等王濠镜的回答,径直又继续说下去。

      “我与你在一起……”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王濠镜想要的是王耀,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王耀。那么除了他王耀,再没有谁能够拯救这个支离破碎的王濠镜。而他从前虽然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两个人的关系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如今到了这一步,在心里设想过这个办法或许将会带来的相处模式的全部改变,他也并不觉得恶心或是反感。

      那么就是这样了。

      就这样吧。

      身后擦着头发的手停住了。王耀抬起手按在王濠镜的手指上,回过头去直直看向仿佛一时间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目光甚至有些茫然的青年,坚定地、清清楚楚地问下去。

      “你愿不愿意?”

 

      “虽然我猜你们应该已经接近某些事情的真相或者说不定已经查到了……”身上甚至还穿着睡袍,很不在意形象地向沙发里更紧地缩了缩,弗朗西斯看着窗外还没有亮起来的天,不动声色地藏下一声叹气,向后捋了捋一头金发,又眯着眼挤出一点眼泪来缓解眼里的干涩和疼痛:“不过小阿京,只是一句小提醒:关注一下你其他兄弟姐妹最近的动向,特别是某些你感觉很放心的弟弟?”

      大约是那边礼貌性地应了一两声又道了谢,法/国人于是声音低哑地笑起来,一开口又是多情又优雅的语调:“不用谢,能帮到小阿京,哥哥我可是很高兴呢。”

      双方礼节性地又最后寒暄了几个来回结束了通话。弗朗西斯看着黑掉的屏幕似笑非笑了半分钟,才慢悠悠自言自语般说着:“其实真的算不得难查,只是对于王京几个人来说大概很难想到罢了。毕竟,如果不是怀着同样的某些心思,我们又怎么会猜得这么一致还这么准呢——”

      “——对不对,小伊万?”

      他对着沙发上另一边的人这样问道。那人在温暖的室内也穿着大衣,长长的围巾严严实实地系好遮住了他的下巴,再低一低头就能挡住小半张苍白的、面无表情的脸。见伊万并不回答,弗朗西斯既不生气、也不像是许多其他国/家/化/身们一样在这时候惊慌失措,只耸一耸肩按了按眉心,语气随意轻松,还带了点抱怨的意思:“这么一大早就跑来找我,真的是……”

      哼了几句“觉都不让人睡”、“也好早点起来也就早点给王京打电话了”,法/国人最后晃了晃头彻底把这一茬抛开,一边抓过一个抱枕揽在怀里一边问:“这么早来我家,不是为了在这儿一直沉默的吧?想说什么就说,别学亚瑟那家伙扭扭捏捏的样子……啊对了,还没吃饭吧?还是想喝点什么?不分时间地点地喝酒也就只有你能干得出来了,我想想,我这儿应该还有一瓶伏特加……”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问着,就听到有人给自己发了消息。挑挑眉想着怎么一个两个都挑着一大早的时间吵人清净,弗朗西斯偏过头看了看依旧没有丝毫要说话的意思的伊万,也不在意什么礼貌不礼貌的问题,拿起手机点开英/国人发给自己的图片——

      金发蓝眼容貌英俊却满脸好像有谁欠他钱不还的阴沉表情的阿尔弗雷德正坐在一个看起来就很柯克兰的沙发上,姿势虽然不尽相同,神态却与此时正坐在自己家沙发上的伊万如出一辙。弗朗西斯拼命忍住一声笑,扔开怀里的抱枕,借着向后靠了靠的姿势顺势抬高手找了个合适的角度照了一张伊万生气图也回发过去,立刻就看到一句极其简短却生动又鲜活、写满了无奈的回复:“果然。”

      法/国人没能忍住下一声笑,明白英/国人的意思是果然每次在这种时候两个人就要这样苦命地担负起成熟的家长的角色,不得不分别安抚一个炸毛的小狮子和一个死气沉沉的北极熊,熬了那么半宿的夜这会儿却连个早觉都睡不成。他假作严肃地咳了咳掩盖住他的笑声,强行绷住因为看到平日里一本正经严肃冷静的人绝望成这个样子实在觉得好笑而扬起的嘴角,手指点过飞快地回应。

      “孩子还小,多些耐心。”

      “……行了别装了。”弗朗西斯看着这行字,明显感觉到那边分明是努力抑制住了骂人的冲动,因为这会儿除了自己也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分享这种相似的情绪才只好勉强着继续聊下去:“我问你,俄/罗/斯他说什么了吗?”

      “没有。”抬头看了一眼沉默如同雕像的伊万,弗朗西斯又低回头打字:“他就一大早跑过来砸门……手劲儿真是太大了,我再晚一步开门怕不是门板都要被他砸碎了。进屋之后我们的小熊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果然。”第二次打出这个充满了无助的词,大概实在是因为太困太累也对这小祖宗太绝望了,亚瑟难得地没有精挑细选些语句精致的讽刺挖苦,而是直白地给这个平时每天都要互相嘲讽几次的法/国人发来一长串满是辛酸的解释:“阿尔也是一样……进屋之后问他也不出声,就只沉着脸往沙发上一坐。我说喜欢这沙发你就坐着我先回屋再睡一会儿,他就死死地盯过来。陪在这里他又不说话,我要去睡觉他又不让……女王保佑,早知道现在是这样一个祸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就应该把他扔到大西洋里去。”

      “那还真是可惜了。”弗朗西斯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看伊万还在那里独自一人保持沉默,索性就和与他同样苦命的亚瑟聊天,装模作样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惋惜:“不如现在联系一下你们家M/I/6,让他们想办法刺杀一个名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因为从小受到的抚养待遇所以味觉不大好使,不过从来没有被苦难的童年影响,性情仍然开朗活……嗯,大部分时候开朗活泼,甚至于笑声都能拿来当军/事/武/器使的美/国/人?”

      那边就此销声匿迹,也不知道是阿尔弗雷德恰好在这时候作了什么妖亚瑟一时间得忙着救火,还是单纯只是英/国人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要思考出一个精妙绝伦举世无双优雅贵气的骂街用语。弗朗西斯见没有回信,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不断把屏幕按亮又按黑,心里漫无目的地想着再等十分钟如果伊万还没有动静自己可就要先吃点早餐垫一垫肚子了,做好了这样的决定又开始猜接下来到底是会先收到亚瑟的新消息还是会先听到伊万说话。他刚这样想着,就听到沙发上一直沉默的人声音极低地开了口,如果不是因为弗朗西斯和他早就已经太过于熟悉,这会儿几乎都要听不出这是北国小熊的嗓音了。

      “你说,王耀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着实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弗朗西斯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把手机扔到一旁,向前倾了倾身看着总算不再独自默默释放冷空气的人,沉吟着回答:“按王耀的性子和对家人的在意,还有他家王濠镜平时表现出来的那副温驯柔和不争不抢到让人心疼的程度的脾气……我猜,王耀这会儿大概是在想着怎么拯救他压抑了太久到崩溃的可爱弟弟吧?”

      “我连你都想到过。”这话一出,连向来心思敏捷的法/国人都愣了愣才听懂,稍微吸了口气不知道该不该表现出来一点震惊,听着伊万继续语气平平又带了些凉意地说下去:“我想过死胖子某一天说不定会做出像王濠镜现在在做的事,我知道我自己可能哪一天也会抑制不住自己。我想到过英/国甚至也想到过你,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是潜在的罪人。但我真是从来没有想过……”

      他笑了一声,像是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微微扬起的嘴角看起来有些说不出的阴冷:“我没有想过,最后真正动手了的人是平时最不声不响看起来根本不会咬人的那一个。”

      法/国人没有说话。而伊万也并不在意他回应不够及时的样子,只是在沙发上笔直地坐着,目光直直地落在墙上,像是透过这面墙看到了什么想象中的画面一样笑容越来越扭曲。弗朗西斯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向一脸冷酷到甚至隐约间带了些旧日风姿的东/欧人慢慢地开口:“你错了,伊万。”

      “越是不声不响,才越是会咬人。”他直视着冷冷地望过来的伊万,平静地说下去:“你们只看到王濠镜怀着某些我们都再熟悉不过的感情,却没有人看到这个人的可怕之处。明明心里藏着野兽,却能一直维持着那样一副温柔样子,看起来像是软绵绵的,但你细想,又有什么时候见他吃过亏?”

      “小伊万,脑子清醒一点。我告诉过你了不要太执念,你现在已经是被执念给冲昏了头了。”站起身来最后这样说着,弗朗西斯平素带些调笑味道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冷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最后能干出惊天大事的,往往都是那些看起来不声不响、‘性情极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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