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书

花与风与城市

【应姬友的要求写给她的白龙千寻的故事

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千与千寻》  只是当时不过是看了个热闹 直到初中某次无意中温习过之后 才感受到一种极深的震撼感和忧伤感

从那之后我的各处昵称都和千寻或多或少有点关系了 从还在高中的时候注册lofter使用了千与千书这个名字 至今也有四五年了

而今年仿佛忽然一下子《千与千寻》重映了 又有几分心爱之物忽然被很多人关注“就好像被抢走了一样”的孩子气的情绪 又真的很高兴能再一次和所有人一起看到这样温柔的故事

仅以我拙劣的理解和幻想来描述的一点想象 用了粘着系男子十五年的纠缠不休的梗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写得很忧郁 但请放心是HE

很意识流 没有什么实际的情节 请自行避雷

借用我很喜欢的另一部作品里的台词送给我的cp “要幸福哟”

要幸福呀 白龙少年 和坚强的小姑娘】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忘的,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她记得有人这样和她说过。年长的、微哑的、却格外温柔的声音,背景音是纺车转轮不停转动间或歇息几秒的细碎声响,空气里该是有茶香和蛋糕甜甜的味道,灯光朦胧,让人昏昏欲睡。

      第一年。她总是凝视着自己的发绳,怅然若失。

      搬家后前往新家的途中父亲开车找错了路,一路跌跌撞撞开上了山。林间葱葱郁郁,树木繁盛,把世界都染成一片绿意。路边神明的雕像被深深浅浅的青苔覆盖着,可怖又奇异地庄重。被一座矗立在一个一眼望去十分幽深的隧道口的石像拦住,父亲于是兴致勃勃地停了车,拉着母亲与自己进去看一看。自己本不大情愿,却到底不愿意被一个人留在原地,只得抱着母亲的手小心翼翼地朝着未知走去,一步一步,听到脚步声在耳边空荡荡地回响。

      而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仿佛雾里看花般不甚清晰明了,努力尝试去回忆却仿佛经历了一片空白,只是回过神来时就似乎已经是从里面又走了出来,面前是停在原地的车。父母打开车门,讶异地抱怨着车上厚重的落叶和车内累积的灰尘,叫着她的名字让她快些上车。而她怔怔地立在原地,若有所感般回了回头,觉得一瞬间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并没有什么不对的样子。他们上了车看着时间,也不过是在隧道里逗留了几十分钟罢了,灰尘与落叶大约仅仅是这附近孩子的恶作剧。只她回了家才发现梳起马尾的发绳不是自己惯常熟悉的那一个,而是一条细细的泛着莹莹微光的紫色发绳,看起来竟有种神圣和安宁的美丽。

      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得到的,竟全部一无所知。只是看着它就极安心,又有些难以言说的寂寞心情,就好像有谁、有些什么无法挽留地远离了自己。她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手里的发绳,迷茫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听到母亲微微打趣抱怨自己总像这样想着旧学校的朋友,却不尽快和新学校的同学拉近关系,给自己找一些能一起玩耍让自己不再孤单的新朋友。

      她知道她的无助不是因着这样的原因。可她也茫然无知到底应该是怎样的缘故。

      第二年。她发现自己对于名字有种格外的在意与执着。

      比起被用看起来似乎更显亲近的昵称来称呼,她更喜欢被人简简单单地叫着自己的名字。不加任何装饰,也没有什么延展,只是干干净净地,字正腔圆地,用这个自小就被家人带着祝福赋予的名字来称呼自己。在听到属于自己的称呼之时,心中就会有难以描述的微妙的满足感和安心感,就好像名字是自己独有又宝贵稀有的财富一样。

      坐在窗边,用漂亮的笔和浓郁的墨水,手指轻轻用力,在素白的纸上慎重地、小心地落下一个又一个秀气又整洁的字。她凝视着自己的笔迹在眩目的阳光里晃得有些看不清楚,墨水的痕迹在空气里慢慢干掉,轻声地念出写于纸上的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就好像在代替谁呼唤自己一样。

      大约该是微微侧过脸就能碰到的距离。内敛镇定、听起来甚至带了点冷漠味道,却隐隐含着不能忽视的温柔与安抚的声音就在耳边,叫着这个名字,耐心地说,名字一旦被夺走,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可是名字又怎么会被夺走。况且家从来就在那里,又怎么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同班的女孩子见她怔在座位上的模样,故意同她笑闹,无意间看到她写在笔记本上的话,于是闹着同她玩笑说,这是谁的哪一句台词,你一定是又看了什么幻想小说啦。

      她只是惶然合上本子,摇头,想说这应该是某个人曾经亲口在我耳边说出的,却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第三年。她喜欢上水与风。

      站在草木蓬勃生长的堤岸上,她常常一停留就是一个下午,什么也不做,只是在那里安安静静凝视着水流奔涌而去,清澈而有生机。连空气里都是水汽的味道氤氲开来,湿润又温暖,视线也因此有些模糊不定了。

      水下的沙里该有砂金。她蹲下身去用手指划过细碎的沙,任水流穿过指间,有时会莫名这样笃定地想着,转念又笑自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笑着笑着就不自觉地感到某种无法言说的怅然与落寞席卷而来,将自己紧紧包裹其中,不得挣扎。

      她也去游泳。自然而然地放松,仿佛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水一般,她在波浪间轻缓地摆动着向前行进,张开眼看到的是闪烁的流光。在水流从脸庞柔柔划过时眼前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仿佛有谁也曾带着她这样一路破开水波向前,绝境中带来了唯一可以依靠一样的安心感。

      而那些凌乱的场景她都已记不甚清了。风传来了遥远的花香与钟声,迎着她扫过鬓角。长发在脑后摇摆拍打,未能梳进马尾的碎发被风搅得一片凌乱,飞舞着挡了眼。她闭着眼向着带着香气的风吹来的方向走过去,好像在茂密的、开满鲜妍又明丽花朵的树丛间穿行而过,因着某个信念坚定的缘由将一片娇艳义无反顾地抛在身后。而在裙摆拍打着小腿的触感中呼吸急促地奔跑起来,就仿佛是在迎风飞翔了。

      第四年。她总是不自觉地格外留意有着绿色眼睛的人。

      苍翠的,通透的,干净的,清澈的。仿佛该算是橄榄绿,又似乎带了点翡翠绿,再或者其实是墨绿。被这样的眸子凝视着就好像被一片森林拥抱其中,被妥帖坠在胸口的玉石温暖一般。

      不对。都不是那个绿。

      她第无数次近乎惊喜又惊惶地冲上前望进又一双绿色的眼,然后又以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原因迅速否定了这双眼睛,甚至顾不上对方因她突如其来的奇怪举动而导致的茫然,整个人呆站在原地,被完全不知何故的失落和挫败感击败到溃不成军。

      路人窃窃私语着可惜了好好的女孩子却不知道是怎么了,绿眸的主人难掩一点尴尬却又更有几分担忧地问着她是不是还好。而她抓着衣角努力地摇着头,再三鞠躬说着十分抱歉,除了道歉却说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释。

      就好像她从内心里知道,真正漂亮的绿色眼睛,不该是这样的颜色。因为太过于浅淡,竟好像玻璃一样有种透明感了。而上一双见过的绿色眼睛的色彩里夹杂了一点蓝色,不够纯粹;再上一次的颜色似乎是对的,可是那样的眼神里却没有某种隐秘的温软和爱惜……

      ——可究竟是以什么来作为参照物的?那双“对”的眼,到底该是什么样,又到底是属于谁的?为什么会即使根本记不起来,也始终萦绕在心头这样一直一直影响着她?她总是冷静又礼貌,却在这时手足无措,好像一个走丢了找不到家人的孩子。

      第五年。她看到彩色的宝石戒指总是有几分微妙的畏惧。

      某个课间的休息时分,惯常凑在一起的闲聊中,同班的女孩子描述起结婚纪念日父亲送给母亲的戒指,说那是个很大很漂亮的戒指,几乎能盖住一个指节。一颗橙黄色的宝石在中间闪烁着耀眼的光明,猫的眼一般莹亮,四周是雪白的钻石,折射着太阳的亮色,戴在食指上就精致显眼了。女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给大家看着戒指戴在母亲手上模样的照片,骄傲地听着其他女孩子羡慕又惊叹的声音。

      而她看着照片里白皙的手指上漂亮的戒指,竟微微颤了颤。其他几个手指上也该有这样夸张又奢华的装饰,她想,所以会是一副看起来就十分富贵的样子。而指甲该是染着艳艳的红的,尖锐又锋利,直直地指过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会让人害怕。

      女孩子似乎注意到她的神情不似艳羡,奇怪地问她哪里不对吗。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礼貌地笑起来,抛开脑海里胡乱的念头和大家一起称赞起这枚戒指的美丽。女孩子于是满足地笑,带了点不让人讨厌的得意。

      第六年。她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被城市建造的历史吸引。

      实在是太奇怪的兴趣,明明和自己要学习的范围和领域没有丝毫关联。在繁重的课业之余,翻开从图书馆借来的沉沉的古旧的书,她的目光随着手指一字一字地走过,读过许多个城市的发展历史。如何填了河,如何挖了山,如何让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从原本的葱郁风光中拔地而起,一个又一个城市就这样诞生又不断完善发展繁荣。

      那些有着美丽名字的河流与山川只能全然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一代一代人生活又死去,曾亲眼见过那些河与山的人也慢慢地老去离去,与湛蓝和翠绿一起烟消云散。于是后人如今就真的只能从纸上书上对过往的年岁小心地猜测与幻想,想象着遥远的回不去的过往,想象着从前大约是什么模样,孩童会如何在草木香气里戏水,那时还被许多人信仰和供奉着的神明们雕像是如何眉目和善,日光昏黄的傍晚时分低矮的房子又如何有炊烟袅袅升起缓缓消散开来。

      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谁又能说得清楚是好是坏呢。世界在向前推进着,城市取代了乡村,楼房代替了原野。发展无可避免。更多的科技带来了更多的便利,可失去的东西也毫无挽回的余地。她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寸寸抚摸过图片上描绘的河流,真真切切感到某种失去的痛苦在她耳边哀鸣呜咽,让她的心脏都隐隐作痛。

      第七年。她剪纸时割伤了手指,看着血沾染了雪白,恍惚间似曾相识。

      也不知因什么缘故,偶尔无事时会剪纸,而恍恍惚惚间就时常会剪出个人形。不是什么精致秀气的人像,只是简简单单的小人。身边喜欢那些神鬼故事的女孩子于是打趣说真是了不得,剪出来的就像能有魔力附着于其上的符纸一样的东西呢,而她慌忙摆手说不过是随手剪的,自己并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意思,剪出这样的形状大约不过是偶然而已。

      而后在出神地回忆女孩子的话时就因心不在焉而被纸人不小心割伤了手指,因而渗出了一点血来。她因疼痛而稍稍吸了口气,来不及拿开,艳丽的颜色就那样自然而然地于边缘印在了纯净的白色纸人上,又一点点晕染氤氲开来,带了点凄艳的美丽。

      因这一场景突然感到心惊,她头晕目眩地抖着手拿开染了血的剪纸小人。并不是晕血,她自己明明白白地知道,而是仿佛亲眼见到过许多这样的小人如同飞翔的白色小鸟,扑向了谁,割伤了谁,满纸都沾了鲜艳的红色,因为感到的一种无法言说的害怕、担忧、还有一种奇妙的对某个未知的人的心疼。

      想要大声地呼唤那个人。想要那个人被自己保护。想要擦掉那个人身上留下的粘稠得令人晕眩的血。

      可她连那个人是谁都不记得。

      第八年。她在夏日祭的热闹盛景里突然心悸。

      身上的和服是温柔的绯色,有大片大片浅淡的纯白花朵点缀其上。向来梳成马尾的发被松松地绾起,斜斜地簪了花,令少女看起来有了几分别样的温软味道。她看着身边的女伴挽着男友甜甜蜜蜜地去享受二人世界,拒绝了同行的男孩子微红了脸的邀请,独自一人沿着热闹的街道踩着细碎的步子缓缓前行。

      满街的灯火通明,食物的香气蒸腾而起将人包裹,满满的全是夏天的气息。幼小的孩童带了绘着奇异花纹的面具在人群里嬉闹奔跑,笑声清脆又天真。她看着这些伪装而出的可爱的妖魔鬼怪满街胡闹,本想会心一笑,却心头忽地一震,被击中一般捂住胸口弯下了腰。

      似乎是记得这样的画面。只是记忆里的她却是无比惊慌的样子,汗水浸湿了发丝,呼吸因奔跑而变得急促,心里不停地念着一定是在做梦,因着恐惧的心情而感到指尖都微微发凉。

      ——就好像那时候街上的怪影们都并非伪装,而是真实存在,因而使人感到无限畏惧一样。

      这样的幻影不过转瞬间就消散。热热闹闹的声响在她身边照常响起,仍然是再熟悉不过的街道和人群,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恍然出神。

      第九年。她做了荒诞奇怪却又意外让人感到熟悉与亲近的梦。

      仿佛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光潋滟深蓝澄澈,倒映着一整片天空的模样。阳光碎金般撒在碧色之上明亮得晃眼,笔直的轨道在水里延伸向无尽的远方,因着水波的晃动微微变形。她赤脚走在水中,肩膀上趴着一只胖胖的白鼠,软兮兮地蹭着她,一只小得不可思议的鸟揪住了胖老鼠头顶的软毛,随着她行走间摇摇摆摆。身后有一个仿佛穿着半透明黑色斗篷戴着面具般的妖怪,怕她拒绝一样迟疑不敢上前地跟着她,而她理所当然般安心地相信对方不会伤害自己。

      他们一起登上了水中的站台,乘上了不知开往什么方向的列车。车中暗色的剪影沉默着不说话,在每一站停靠时离开,又有新的乘客走上来,安静无声。她坐在那里凝视着窗外,看到莫奈画作般浓墨重彩的云,看到站在栏杆旁不知名的女孩子辨不清的神色和扬起一点的裙角,看到天光大亮慢慢转成微暗的暖色又彻底昏沉下去,黑夜终于降临。

      在下车的荒野里,一片漆黑里,她向前走着,步履坚定,就好像要去实现一个约定,又好像在牵挂着谁。远远地有路灯一蹦一蹦地向她迎来,光芒在夜里就好像一团小小的火柔软地燃烧着。

      ——可这是不可能的。那只白鼠也好,妖怪也好,会跳动的路灯也好。这些都是,不可能于现实世界中存在的。她从梦中醒来,在昏暗的房间中恍然坐起,被温暖柔软的被子围在中间,脸颊湿润。她有些茫然地伸手摸了摸眼角,沾了一手的泪,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哭了。

      怎么会感到这样温暖又难过呢。她想,努力地呼吸着,伸出手按住胸口,仿佛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这都是真实存在的。

      第十年。她终于想起了一切。

      在某个清晨醒来,阳光落在枕边的发绳上,闪过一点微光。于是仿佛忽然间,她头痛欲裂,所有的画面从记忆深处迸出。

      车子走错了路、父亲又执意探寻隧道而导致的神隐。在那个不属于此间的世界里停留的时日的所有记忆,在走出隧道后的瞬间被清空大脑一般就那样被遗忘了。飘着香气的食物,那座弯弯的桥,巨大的池子和蒸腾的热气,做着侍者的青蛙和鱼,明明是双胞胎却性情截然不同的两个婆婆,穿着肚兜的看起来十分娇气其实也很能坚持的宝宝,叫做小玲、嘴上总是不情愿却很照顾自己的女孩子,许许多多叽叽喳喳的小煤渣,一刻不停烧着热水、一副似乎很凶的样子却其实内心很温暖的锅炉爷爷,安安静静一直带了几分忧郁和寂寞的妖怪无脸男。

      还有他。

      那条美丽的白龙。那个白衣短发绿眸的少年。

      他是河流的神明。是琥珀川。是赈早见琥珀主。

      是拯救了幼时因想要追逐鞋子而不慎掉进湍流不息河水里的她的人。是即便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还记得她的名字,温柔地呼唤着她帮助着她保护着她的人。是在分别之时坚定地约好了会再见面,然后一点一点松开了她的手,在身后凝视着她远去的人。

      白龙、白龙啊。

      巨大的悲伤与恐慌几乎将她压垮。不是约好了会在这个世界再次见面么?这样长久的岁月都已经走过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来?你不记得那个约定了吗?你找不到我了吗?你又在什么地方,如果想要找到你,我该去哪里,该如何做?

      ……你还,存在吗?

      河流的神明,失去了河流,又失去了在神明世界里的契约,真的真的,还能够长久地存活、生长下去吗?

      她几乎不能够再思考下去。她攥紧了那条从那一年起就陪伴着自己的发绳,就好像握住自己生命一样用力。我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

      第十一年。她还在回忆着那个少年。

      闭上眼,她努力去记起相处的每一个瞬间每一个细节,记起所有那些细细碎碎的过往。从年幼时水中那条纯白的龙,到多年后神隐的世界里桥上蓦然回首时夕阳光影里的短发少年。从低声地告诉她自己是她这边的,到一次次帮助她安慰她陪伴她。从喂她吃下帮助她留在那个世界不至于消失的药丸,到最后亲手送她回到人类的世界。

      她记得那个少年严肃认真地挡在她身前护着她的模样,记得他眉目和缓清朗温润让人觉得天气都好起来了一般的笑容,记得他在她身边用那把永远镇定的声音对她说过的所有的话。

      于人类而言实在不算短的时间已经这样走过了,仿佛转眼间,她也已经从小姑娘长成了清清秀秀的女孩子了。人类就是这样脆弱而又易逝的存在,神明又何尝不是如此?那样强大的河川之主尚且会因为人类的肆意污染而苟延残喘,甚至被误以为是肮脏恶臭的腐烂神,更何况年少的白龙少年?她的琥珀主还存在么?如果还存在的话,是不是还青春一如当年?

      人与神明的年岁实在不可等同。她会老去会死去,而他如果不曾消失,或许就能存在于永恒。她知道即便河神白龙再现于世,她也不可能与他永远彼此陪伴下去,因为总有一天她会走到生命的尽头。

      可她仍然想再一次见到他,想和他再在一起走一段路,即使她无法和他一直走下去。她只是想要见到他,然后这一次,至少能够在最后分别的时候好好地、珍重地说一声再见。

      第十二年。她还在思念着那个少年。

      在城市里住了几年,到底感觉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厌烦。父母已经开始享受人生满世界周游,而她回去了那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小镇,住回了那间有着青空一样明朗蓝色的小房子,每一天都去附近的山路里走一走。她看到记忆里的神像,她看到苍翠欲滴遮天蔽日的树木与青苔,她看到草地上被行人和车子的轮胎碾压而出的痕迹,却再也没找到过那条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小路。

      没有回程的电车。不能回望的隧道。她那个时候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出发,最后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回头。早就知道的,神隐的不仅是她,更是旧日的时光,是所有的过往,是温柔的岁月,一去不回地流向再也无法抓住的地方,从此消逝不见,连怀念都不能。

      俄耳浦斯奏响了三弦琴,欧律狄刻悲声哭泣。刻耳柏洛斯呜咽着,阴间的大门打开又紧闭,而离开了的终究再也无法挽回。她惊惶地四处张望,也不过两手空空,什么都做不到。

      只有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的念想绵长地缠绕着,细细密密,让人连呼吸都觉得难过。无法诉说也无法斩断,只能任由它野蛮生长直至参天。

      第十三年。她还在等待着那个少年。

      似乎等待已经成为了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其实已经学会了不去执着,也不会每一天都过分地去想念,只是依旧长久而沉默地生活着,日日如常,无声静候。

      照常学习,照常工作,照常与人交流交往。有姑且算得上友人的能说得上话的同伴,有相处得很融洽的前辈后辈,也有对自己腼腆又隐晦地表达过一点喜欢的意思被委婉拒绝了的男孩子。身边的人评价她是个认真又礼貌的女孩子,明明看起来纤细柔软的样子,却意外地很坚强也很独立。而她回忆着那段日子,只是微微一笑,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回到家,在一片黑暗中轻轻叹息。

      坐在窗边凝望远方的时候仿佛忽然间回忆起她的男孩受伤的时候,她带着哭音把河神赠与的药丸努力喂给他吃下,看着雪白的龙鳞片化开,清秀的男孩子紧闭着眼躺在她的面前。小玲因为无脸男的变故担心地跑来找她,看到她跪在那里,明明知道白龙仍然昏迷着,却还是絮絮地叮嘱着。于是那个善良又爱操心的姑娘对着这一片混乱的场景惊讶又无奈地问着这是什么情况,而锅炉爷爷带着老人家经世的智慧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爱啊。

      是爱啊。她早就该知道。不只是简单的友情,也不能单纯定义为爱情,而是深刻的、双方都对着彼此定下了契约一样的爱。互相追逐,互相救赎,互相成为彼此生命中绝境里伸出的手,前行路上明亮的光。

      成为无可比拟的最高信仰。

      第十四年。她听到了一声清朗的呼唤。

      是再寻常不过的周末的一天。她起了床,随意地梳了头发吃了早饭,安安静静地看书。而风就在那时在紧闭的窗外忽地吹起来,竟像电车经过时一样有了几分轰轰烈烈的意思,如同报信的预感一般,一如那一年的那一天晚上。而那时候的钱婆婆在温暖的烛光下笑着说,来得真巧。

      她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过去,慢慢地打开门。明艳的花束在她眼前放纵生长,香气几乎让人晕眩。她微微颤抖着再向上望过去,就撞进了一双盈着温柔笑意的眼。那双眼睛的主人凝视着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千寻。”

      于是她知道她再也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了。

      他说他终于能够长久地留在人类的社会里。他说他彻底离开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他说他以后也和普通的人类没什么区别。到底经历了什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却一点都没有提起。

      而她没有哭,只眩晕着叫着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像是确定失而复得的欢喜。他于是用含着轻柔笑意的声音也一声声答着,不厌其烦。

      第十五年。她终于找回了她的少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像流水一样温柔地歌唱着流淌而去。她的琥珀川小心地、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十五年前松开彼此的双手终于再次紧握。他走过高高低低的奇石,将朱红色的建筑抛在身后,向着三千神明的世界告别,也向着过去的自己永远地说了再见。

      白龙少年跨过冥界的河流,决绝地向着明亮的天色靠近,向着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而幸好,她一直未曾离开。

      他们在热闹的夜晚去散步。人声喧闹,熙熙攘攘。她转头看到了冰淇淋,于是让他在原地等着自己,跑去买了覆盆子的冰淇淋,绯红的颜色鲜艳得可爱。握着甜筒回过身的时候她看到绿发绿眸的少年在不远处安静地伫立着,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又仿佛透过她望向未知的远方。灯光映照在他身上仿佛碎金和星光,她的眼微微酸涩了。胸口有某种呼之欲出的无法命名的情绪疼痛又温软,几乎要涨裂一般宣告着存在。

      她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踏着光,大步向他所在的地方走去,就像走向明亮又柔软的未来。

      行人的声音依旧吵闹。夕阳的颜色依然绚烂。

      而我仍想向着你的方向飞奔而去。我想扑向你,拥抱你,亲吻你。再不放手,再不与你分开。我想漫天烟花,想满地落英,想空气里带了夏日的燥热与微风,想看到你眼里一瞬的错愕与绵长的温柔,想看到你一点一点扬起的唇角,那只要轻轻一声就能让人融化般的声音带着笑意一声声应着我的名字。于是我仿佛化成一尾蝶,雀跃轻盈在你的眼角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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