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与千书

别拖至春天

【姬友表示上一次写的太忧郁 千寻太安静了

她想看“没有恢复记忆的活泼迷糊小千寻 和来找她的温柔耐心大哥哥白龙”

于是我就乖巧地来写小甜饼了

不是很懂日本的学制 上网查了好久没有看到非常详细可靠的解释说明

于是姑且按照理解采用了“4-7月,8-12月,1-3月”的每年三学期制度(以方便写他们放假的时间.jpg)

仅以我一点拙劣的想象描补而出的故事 全文约1.5w 白龙4k后出现

有任何错误或不合理的地方请指出

祝我的白龙千寻幸福】



      “诶?”荻野千寻张大了眼放下高高举着书已经有些酸痛感的手,暂且把密密麻麻的笔记从脑海里拂去。她坐起来,没有梳好的长发凌乱地垂在肩膀上,书本从胸口自然而然地滑落到裙摆间也没有去管,吃惊地问:“朋友家的?和我同龄的孩子?”

      “不要躺着看书,对眼睛很不好的啊。”比起她的惊讶,母亲却是一脸平常的样子,站在她的房间门口一边微侧着头给自己戴上耳环,一边温柔地责怪着:“听说那是个很严谨又优秀的好孩子,所以千寻也要乖一点不要让人家看笑话哦。”

      “我一直都很乖的嘛。”千寻把书拿起来放到一边,小声地回应了一句,想着母亲刚刚说起的“多年好友的儿子要来这里过暑假”还是感到十分迷惑:“妈妈……”

      “嗯,什么?”

      “‘有一个和我同龄的儿子的阿姨’……妈妈真的有这么一个朋友吗?”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听妈妈说起过也没有见到过,所以这是从哪里跳出来的人呢。

      “啊呀,这是什么话?”母亲仿佛被逗笑一样弯起了眼睛:“当然是妈妈以前很要好的朋友了。她家的男孩子千寻应该也是见过的哦,因为千寻当时太小已经不记得了吧。说起来那时候我们家搬到这个小镇,她也刚刚好一家子出国定居了,那之后就几乎断了联系了。所以说还真是厉害啊,这么多年了居然还能想办法找到我们……”

      眼看着母亲似乎陷入了回忆一般声音慢慢低下去,脸上带着一点怀念似的微笑定定地站在原处,千寻奇怪地歪了歪头。搬到这个小镇的时候,自己已经十岁了,不是不记事的年纪了。记忆里有与旧学校同学分别的难过,有那时的玩伴理砂送给自己的花束和卡片,有到小镇的当天父亲开车走岔了路随之而来莫名其妙思绪混乱记不得做了什么的几十分钟,却全然没有一个母亲友人家里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的影子。

      而今天母亲突然提起搬到国外定居的旧日好友联系了她,说是那一家和千寻年岁相仿的男孩子十分坚持想回到日本来过一个暑假感受一下故乡的风土人情,甚至有可能打算直接回来读书。好友和丈夫工作太忙脱不开身,又不放心年少的儿子独自一人到一个对他而言几乎全然陌生的地方,思来想去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几年都没有联系过的、印象里很可靠的千寻的母亲,很不好意思地询问是否愿意让她的儿子在荻野家借住一个暑假。

      “我们不是刚刚好有一间空着的房间吗?”沉浸在回忆里半天的母亲在千寻带了点疑惑的注视中回过神一样,笑吟吟地开口:“你爸爸也同意了哦。那孩子大概明后天就到了,所以千寻过来帮妈妈收拾一下客房啊。”

      “……好。”千寻愣了愣,抛下心里那一点迷惑,把书本规规矩矩地放到一边。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注意自己踩到了自己,又差点绊了一跤,好不容易站稳后长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就听到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

      “不、不好意思!”伸手扯了扯裙摆,千寻也为了自己常年不变的笨手笨脚有几分懊恼,下意识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母亲摇了摇头,蓬松的发也微微跟着抖了抖:“把头发扎起来啊,不然一会儿收拾房间会很不方便的。”

      点着头胡乱地理了理一头颜色天然浅淡的长发,千寻手指划过戴在手腕上泛着莹莹微光的紫色发绳,三两下就高高地束起了马尾。母亲看着她利落的动作,似乎有点讶异般地问:“千寻怎么还是用着那个发绳吗?”

      “诶?这个吗?”咚咚咚地两三步跑到母亲身边,女孩子稍微怔了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着点了点头:“好像是很久了……不过颜色还是很新的样子,这么多年也没有坏掉,所以就一直都没有换。”

      其实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东西。是当年搬家时走错了路开到不知名的隧道口,随即度过了记忆不甚清晰、似乎是到隧道里面探索了一圈的几十分钟以后,终于找对了方向找到了自家房子的那一天晚上,洗完漱准备散下头发睡觉时才发现的。不是母亲买给自己也不是同学送给自己的,甚至于模模糊糊间总觉得似乎早上出门时用来束发的还不是手心里这一条紫色微亮的发绳。明明应该为这点违和感到奇怪,但不知何故握着它却反而觉得有一种格外的安全感和温暖,于是这些年就一直这样用下来了。而这条发绳也确实很神奇,明明已经过去了六年,颜色却依然鲜艳明亮,一点也看不出使用了很久的痕迹。

      “千寻?千寻?”女孩子立在原地微蹙着眉,一脸认真思考的表情,好半天才注意到母亲在叫自己,于是慌慌忙忙地应了一声,一脸乖巧地跟在一边叹着气说着“发什么呆呢”一边转身的母亲向着自己房间隔壁的空屋子走去。

      及地的窗户大大地敞开着,被窗格框住的景色如同色泽浓郁的油画。碎金般明亮的阳光倾泻而下,穿过绿意森森的树叶枝桠,染上了一点带着凉意的翠色,晃得人忍不住眯起眼。间或有风温软地走过带来湖边的水汽和不知名的花香,窗前的风铃于是摇摇摆摆,清脆地叮当作响,像是在提醒着远方有来客。蝉鸣声声就在这风铃声中显得格外整齐又盛大,满满的都是夏天的味道。

      千寻半跪在地上,小小地喘了口气,用小臂稍稍沾了沾额角的汗。她把抹布在水桶里好好地洗过又用力拧干,再一次擦过地板的角落,满意地看到再擦不出什么灰尘。她站起身,有点吃力地提起水桶走到窗口小心地控制着倾斜的角度,将水尽数泼到下面的草地上,直起腰来眯着眼欣赏着远处的群山,一边猜测着周末和朋友出去爬山的父亲现在应该在哪座山上,一边对着刚刚把柜子里堆放的几本书拿出去的母亲扬起声音:“妈妈,这里可以了哦——”

      回过身,她被已经走了回来正倚靠在门口看着她背影的母亲稍稍吓了一跳。母亲笑眯眯地开口:“千寻现在真的很能干了嘛。”

      “诶?”千寻拎着桶走过去,听到母亲的话侧了侧脸,有点不好意思:“有……吗?”

      “嗯,是的哦。”母亲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声音里带着欣慰和高兴:“想想看好像是我们搬到这里之后?千寻一下子就有了长大了的感觉。啊,搬过来还真是个好决定呢。”

      跟在母亲身后往外走,听着母亲感慨似的话,千寻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偷偷做了个鬼脸。母亲对这个小镇很是喜欢,这些年里常常要感叹一下搬过来是个明智的决定,父亲和自己已经听了不下百八十遍了。虽然说起“长大”,自己也似乎确实是在搬家的那个时候忽然一下子就变得独立起来了,不过人总归是要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成长起来的,赶在那时候约莫也不过是凑巧罢了。千寻甩了甩马尾把胡思乱想都抛开掉,想起被自己放在房间里写满了笔记的书本:“那、没事了的话我就回去继续看书了。”

      “去吧去吧。”母亲随意地应了一声,摆了摆手。千寻于是又把马尾散下,躺回原处背诵起书上的知识。细密的字迹晃得人头晕,夏日里燥热的空气也让人昏昏欲睡,她听着单调的蝉叫声,看着看着就真的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尚且年幼,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都是幼童那短短肉肉的模样。仿佛置身于水波潋滟之中持续下沉,她的眼前是一片无边的清澈,忽然间就好像有什么人出现在她身边,带着她一路破开水浪,于是空气一下子涌了上来。背景里隐隐有母亲带着哭腔的叫声和父亲的大喊声,而自己一身湿淋淋的,却只是睁大了眼不哭不闹,还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挽留住谁一样。

      接着场景变换了。似乎是什么看不清面目的不知名少年拉住了自己的手带着自己以人类不可能达到的速度一路狂奔。他们把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抛在身后,从狭窄的小巷里穿过,跑下高高的台阶,而紧闭着的门就那样神奇地自动打开让他们通过。她在梦里感到某种惊慌与无助,却又仿佛因着身前紧紧拉住自己的人而有了微妙的安心。

      再之后是像爱丽丝的兔子洞一般的情形。她坐在一条雪白的龙一般的生物身上用尽力气死死抱住它在隧道里持续下沉,耳边是一只肥嘟嘟的胖鼠和一只嗡嗡叫着的极小的鸟,在过快下坠的速度里飘飘摇摇地被带起离开了她的肩膀。她伸手将它们揽进怀里,全部的心神都投注于这条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已经失去了意识的龙身上。他们就这样一起,几乎没有办法也没有费心去思考将会如何,只是以立过誓要用生命和灵魂彼此守护一直陪伴一般的决绝相互依偎着,坠向深不见底的漆黑。

      她在下坠的失重感中从梦中惊醒了。她做过相似的奇异的梦已经有太多了。梦里的感觉过于真实又有几分微妙的熟悉,以至于少女这会儿还有几分恍惚。她侧了侧脸看向窗外,才发现自己睡了很久,亮色的太阳已经落向了群山之后,因为进入傍晚时分因而转变成一片橙红日光,在调色盘一样的天空下暖意融融。而少女的长发乱糟糟地散落在地上,因汗水而略微潮湿,被这点颜色映照出金子般的流光。

      慢慢支撑着坐了起来,千寻还没有从梦中回过神来,目光怔怔地定在落日残云里振翅的白色飞鸟之上,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仍然没有醒来,脑海里几乎被各种似真似假的记忆和猜想塞满到一团乱,又仿佛空茫茫什么都没有真正在被思考。她在夕阳余晖里坐了很久,直到登山回家了的父亲爽朗的笑声隐隐响起,母亲呼喊着她的名字:“千寻,来吃晚饭了——”

      千寻仿佛才真正醒过来。她匆匆忙忙地应了一声,起身跑过去,被饭菜的香气包围了。等到吃过晚饭听父亲说起这一天爬山的经历、帮母亲收拾了碗筷、又回到屋里复习了数十分钟,最终洗漱过准备进入一夜好眠的时候,她已经把下午那复杂又奇幻的梦全部都抛在脑后了。

      第二天依旧是个极晴朗的好日子,一派生气勃勃,竟像是为了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母亲接了电话,说是那孩子傍晚那会儿才能到,一个白天里仍然担心招待准备不够周到一样在家里四处忙忙碌碌。千寻被母亲影响,索性也扔了书陪着母亲各处清扫装点,漫无目的地胡乱猜想着那男孩子大约会是什么样子。外国长大,大约是那种电视上杂志里时髦又……“现代”的模样吧?大约应该会很开朗,不会太难相处。

      一个白天就这样转瞬即逝。天光仍然大亮,远远近近的人家炊烟却都已经渐渐升起,升到半空又袅袅散开。千寻百无聊赖地托着腮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根草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圈,按着母亲的吩咐等着客人。然而每一日都很准时的电车刚好在这会儿轰轰烈烈地驶过,她还是没忍住扔下了手里的草跳了起来,跑到视野更加广阔适合远眺的家里和隔壁邻居相隔的围栏处,轻盈地跳着踩在了栏杆上,微微向前探过去目视着电车绝尘而去,驶向未知的远方城市。

      电车的声音还在轰隆隆地响着,烟火气也还在慢慢氤氲着,而她忽然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一样,猛地一回头望过去。

      于是她看到了一副画一般美丽的景象。

      天空几乎是一瞬间风云变幻,快得不可思议。仿佛是太阳一下子就沉到了山之下,原本还带着清澈的白天味道的蓝色天空忽然间云起雾涌,最后一点冷色退去,绯色金色混作一团将底色当作画板一样染上逢魔之时特有的瑰丽。

      而直直地撞入她的眼的是一个纤细的少年,绿色的短发垂在耳边,同样如森林如玉石一样翠色的眸子对上她的目光,像是含着无限广袤的星河璀璨。他怀抱着一束挂着水珠的花朵,带着一点温柔又清淡的笑意凝视着她,宽松的白衣蓝裤被风吹得蓬起,显得少年的身形更加单薄。

      她几乎无意识地从栏杆上滑下来站回到地上,看着面前一派光风霁月的少年,竟有几分大脑空白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想做些什么。她张了张口还在犹豫,少年干干净净的声音已经响起:“千寻,你好。”

      被温软地叫了千寻的女孩子脑海里像是有烟花炸开,更加凌乱。她迷迷糊糊地想这大概就是母亲友人家的孩子了,原来竟然是这样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古典和庄重气息的人,她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又想到按照母亲的说法两个人小时候一起玩耍过那对方记得自己叫什么也不算奇怪,她后知后觉地开始不好意思可是自己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少年澄明的眼专注地凝视着她,仿佛看透了她全部心思一样轻轻笑了。他用近乎虔诚的语气一字一字地对她说:“我的名字是,赈早见琥珀主。”

      “——赈早见、琥珀主?”一瞬间顾不得羞怯和心头的迷惑,女孩子重复了一遍这个漂亮的名字,忍不住睁大了眼向前倾身,对着一脸包容与温和的男孩子急急说着:“好棒的名字,像神明一样!”

      赈早见琥珀主看着面前的少女,弯起了那双翠色的眼,不笑时格外庄严的俊秀面容因而显得眉目和缓。他应了一声,看着似乎才察觉到自己失态的少女一边红着脸拼命说着失礼了一边向后退了两步,笑意微微地将怀里的花束向少女递去。而千寻闻着花朵的香气,有几分惊讶又有点说不出的隐秘欢喜,她脸上的热意还未散去,伸出手试探着指向自己:“诶?是给我的吗?”

      在收到了少年轻轻的点头之后,少女小心地接过一丛温柔的颜色,欢欣地笑起来:“谢谢你!”

      她低下头整张脸埋在花香里,因而没有看到有着神明名字的少年望向自己的时候珍惜的眼神。一片近乎停滞的岁月静好最终被走出门来观察情况的母亲打破。母亲帮忙拎过少年的行李箱,嗔怪着千寻怎么不迎人家进屋,轻轻推着少年向屋里走去。而千寻抱着花跟在后面望着少年的背影有些出神地想,总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一样。

      所以母亲所说的两人幼时曾是玩伴或许是真的吧。

 

      于是“母亲昔日好友家的儿子”赈早见琥珀主就这样在这个乡下小屋住下了。千寻是在假期里,可在小镇的政府工作的父母却是要在工作日照常上班的,于是两个少年少女就需要在家里一起度过一个个一整天。少年是个安静的性子,千寻因着多少有些繁重的课业也没什么时间出门玩闹,两人就这样在家里各自在屋子里忙着自己的事,中午的时候凑在一起吃饭会稍稍地交谈几句。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明明该礼貌地叫人家“赈早见君”,千寻却鬼使神差地一出口就变成了亲昵的“琥珀主”。理智上觉得有些不妥甚至有几分羞耻,心里却有个声音理直气壮地说着其实还能叫得更亲密温柔。她最后绞着手指低下眼努力给自己找着理由:因为、因为少年第一面见自己也是叫的“千寻”啊!所以说,自己称呼对方琥珀主也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大概……

      然后她就听到了少年毫无异样平静含笑的声音应了自己的呼唤。反而被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千寻有点慌张地抬起头来,撞上了赈早见琥珀主那双仿佛能容纳一切的深沉又清亮的眼。她的脸因而又一下子热了。

      于是后来她就一直这样叫着了。少年并不介意自己这样称呼他不够礼貌,还每每总会回应般地叫一声自己的名字,而父母听到了以后也不过笑眯眯地夸一句“你们相处得这样和谐就很好嘛”,两三天后千寻就习惯了。但因为总是各自在房间里而并没有很多交流互动,两人之间的互相称呼倒比实际相处起来的关系要亲近许多。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又不甚亲近地相处了一周。终于在某个少女照旧没有在意什么形象地躺在地上看着书的午后,少年轻轻地敲了敲半开着的门,声音轻柔地问:“千寻。”

      千寻为这一声一惊,几乎想一跃而起,于是慌乱之下书就毫不意外地砸在了她的头上。被这过于沉重的书砸得太疼,她眼里都控制不住地带了点泪,一边伸手揉着额角小声地念叨着疼,一边在心里第一次为了自己没有早早听母亲的话改掉躺着看书的习惯感到懊悔和羞恼。而门口的赈早见琥珀主眼看着她砸到自己,连忙三两步走了进来跪到千寻身边,也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额头上那一点红:“没事吧?”

      少年的手指是微微的凉,仿佛一阵风拂过一样柔和又轻软。千寻眼里泪意未消,没有意料到少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下意识地抬起眼,慌忙应着:“没事的没事的,我……没事。”

      最后几个音却弱下去,因为几乎被近在咫尺的那双翡翠一样的眼里闪烁的眸光烫到。而赈早见琥珀主就自然而然地放下手,轻轻吹了吹,顺势向后拉开了一点距离,神色专注:“嗯,看着是没什么事了。”

      千寻几乎觉得屋里的空气都停滞了。她小小地喘着气,心口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感。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笨手笨脚的,在少年面前还常常因着某种莫名的心情而脸红说不出话,而他却永远都似乎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和他一比自己简直就是个小孩子一样啊。

      她不知道这个一脸平和镇静的男孩子看着她含着水光的明亮的眼,心里软成了一片。他想张口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想问她你还没有想起我么,想说看样子这些年你应当也过得很好我总不必那样担心了,但最后这些没有出口的话都化成一个小小的微笑浮现在他舒展的眼角眉梢。他看着眼前似乎又陷入某些奇怪的思考的少女,带着笑音轻轻地问:“千寻?”

      “是!”少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大声应答,又反应过来一样声音小下去:“那、那个,琥珀主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他又是轻轻一笑,好像春日的湖水慢慢化开一样和煦:“我想向千寻借几本书看一看。”

      “书……吗?”千寻怔了怔,想着这些天自己出于各种难言的情绪和因着繁重课业的压力整日忙着自己的事,多少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一点近乎愧疚的情绪涌了上来:“琥珀主是待得太无聊了吗?”

      少年弯着眼摇了摇头:“没有哦。现在这样子就很好的。只是我想多了解了解千寻,因此想看看千寻平日里看的书而已。”

      这话软软地传入耳朵,才褪下的那点热意又涌了上来。千寻几乎是因着急于摆脱这令她羞涩的气氛的心思,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用跑到立在墙壁旁的书架边的动作掩盖自己又开始泛红的脸颊和耳朵:“我平常看的书的话,就、就是这些了!”

      赈早见琥珀主自然又平常地跟着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书架上一本本厚重又封面朴素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的专业晦涩的书,一一扫过书脊上从神鬼传说民俗研究到城市演变规划历史再到保护环境生态问题的关键字。他就那样定定地站了很久,以至于原本就慌慌张张的女孩子几乎又要开始紧张了,少年才终于开口,声音都带了点不知原因的低哑:“千寻喜欢这样子严肃的书啊。”

      “诶?啊,那个,怎么说呢……其实也会觉得里面的内容真是好难懂啊,但是就是像有什么执念一样会被这些题材吸引。”说到难懂的时候,少女还鼓了鼓脸颊似乎也对自己自讨苦吃的爱好感到不解:“互相之间也都没有什么联系……啊啊也不是,城市建设和保护环境什么的好像还是能挂上钩的,毕竟现在是开始注意规划新的城市也要注意生态问题的时代了。可是那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什么的就完全不相关啊!我对现在那些不靠谱的幻想小说什么的根本就没兴趣嘛,但是却莫名觉得这些从以前就流传记载下来的神话不是随意编的而是真实存在过发生过的……喜欢这些很奇怪吧……”

      少女大约是一时之间很有些激动,絮絮地念叨了好大一串,而少年的眉目也就在她的一长串话中和缓得极尽温柔。他垂下眼笑了,对还在孩子气地鼓着脸的少女轻轻说:“这样很好。”

      “诶?什么?”被赈早见琥珀主突然的话打断,少女一愣,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看得少年又是微微一笑:“千寻这样子就很好。”

      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千寻看着眼前的人一副笑模样,咬住嘴唇恨恨地想。总是有办法一句话就搞得自己手足无措,而他却还是就好像现在这样平静。然而这样小小的赌气不过持续了数秒,因为接着少年就语气轻快地问:“愿意的话,千寻和我讲一讲吧?千寻喜欢的这些。”

      夏日的空气粘稠又带着草木花枝的香甜,阳光把草地照得亮晶晶的,好像一地的碎钻。蝉鸣的声音依旧单调,盛大地作着背景。少女开头还因着羞涩而时常停下来去偷偷看对方的神情,然而讲着讲着就渐渐流畅起来,因着进入青春期而逐渐长开了的、开始称得上清秀的一张脸上也开始神采飞扬。她说起她看过许多关于城市发展历史的记录,读过那些山川河流是如何被挖走被填平,然后城市就长成了如今的模样。她说起她一页页翻过生态保护的书,看着垃圾成堆动物死去,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厚重的土地一点点贫瘠。她说起她在脑海中描绘了百鬼夜行该是何等的壮丽景象,三千神明的世界该是怎样庄严又奇异的美丽。说到最后她语速慢下来有几分迟疑地叫着他的名字:“琥珀主?”

      “是?”少年眉目含笑地回应着她。

      “你、你不要笑话我哦……”她犹豫了一下,一脸视死如归一样的表情语气坚决地对他说:“我觉得我会相信那些神明鬼怪都是存在的,是因为、是因为我亲眼见过他们!”

      她小心地看了看少年的神色,发现一如往昔平静又温和,没有半分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的异样表情,又鼓起勇气说下去:“好像有穿着红色紫色袍子脸上画着奇异符文就好像、好像什么官员一样的神明成群结队地从船上走下来,有什么白白胖胖的软嘟嘟的像是……嗯……大象?总之是好难描述的生物,头上带着红色的帽子,和我一起在乘电梯哦!乘电梯!”她自己说起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努力回想了一下又继续补充:“还有好像是穿深蓝色洋装裙的婆婆,可是有点奇怪她仿佛一会儿很凶一会儿又很温柔,脾气变化大得都不像一个人。她体形真的好大,差不多……差不多一只胳膊就有我整个人大!”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摇摇摆摆地响动着。她看着少年为她这话笑了,不是带着什么嘲笑意味而是仿佛觉得她描述得很可爱的笑容。赈早见琥珀主点着头听着她的话,很温柔地回应她:“那真的很神奇了。”

      “还有好多……”她歪着头想着:“比婆婆还大的穿着肚兜的小婴儿,长了很多只手的爷爷,一群黑漆漆蹦蹦跳跳的小煤渣,从热气腾腾的水里一跃而起的老爷爷的脸,像是穿了黑斗篷的妖怪……啊,还有一个女孩子!长得和人类很像的女孩子,头发很长的……”她声音又低下去,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一样眼神放空了许久,终于才试探般地对面前的少年说着:“但、但最漂亮又温柔的那一个是一个男孩子……虽然我的梦和感觉都是乱七八糟的,可是我总觉得他好像是龙!就是那种能飞的很好看的龙!他是人的形态的时候……”

      少年的脸在光影里半明半暗。千寻的目光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从柔顺地垂在脸旁的发到那双灼灼的眼最后落到他唇角的弧度,近乎梦呓般地问:“我真的觉得我见过琥珀主。”

      是谁在夏日的午后吹起了笛子呢?笛声远远地传来,悠扬带了点说不出的哀婉,却又好像有几分希望一般温柔地许诺着一个未来甜蜜的梦。她惊醒一般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手指捏紧了裙摆仓皇地说着:“总之,很奇怪吧。我总觉得见到那些神明鬼怪的时候我已经不小了,可是我却一点真实记忆都没有……啊啊我在说什么乱糟糟的话,就是,就是好像失忆了一样!偶尔会在脑海里闪过一点片段,或者做一点没头没尾但是超级真实真的感觉是亲自经历过的梦,这样子……”

      她偷偷地抬起眼,却正对上赈早见琥珀主极深沉仿佛含了无限情感的眼,几乎被震撼住了。她傻傻地呆站着,看眼前的少年伸出手来用近乎珍惜般轻巧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头,微笑着说:“嗯,我相信的。千寻一定曾经见到过。”

      因为是千寻啊。因为千寻就是曾经真真切切地与他们见到过、相处过,最后又笑着告别离开,约定好了要在另一个世界等待着他总有一天会回来。

      直到少年拿了几本书礼貌地说了谢谢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千寻还有几分呆愣愣的。她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在心里忍不住哀嚎了一声,又顺势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翻了个身缩成一团,一颗心跳得飞快。她按住胸口,迷迷糊糊地才想到,全是自己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事情了,都忘了也去问一问少年这些年的生活是怎样的了。

      从这个午后开始,两个人之间仿佛就彻底亲近熟悉起来了。虽然被柔和地说了并不是这样,千寻还是一心想着少年这样内敛的人会忍不住向自己借书看完全就是因为自己冷落了对方,以至于他身在这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的乡下小镇,又不得不窝在荻野家的房子里实在过于无聊。于是从此以后少女就多了一项晚上拖着少年在外散步、顺便进行一下认一认街坊邻居和熟悉熟悉附近常出现的猫猫狗狗的活动。而少年是一贯的包容样子,一脸纵容地任少女拉着自己活泼地满镇跑,看少女在邻居大叔“这么帅气的男孩子是小千寻的男朋友吧”的调侃声中红着脸一边急忙否认,一边偷偷看自己似乎是生怕自己为此不快一般,躲躲闪闪像只偷了瓜子的小仓鼠。两人一起看太阳彻底落下去夕阳也结束,夜空被星河布满,世界也因此显得寂静又广阔,然后在这一片辽远中并肩回家去。

      “真好啊。”少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裙角拂过小腿痒痒的:“花开得也好,风也温柔,夏天真是最好了。”

 

      这样好的夏天转眼间就结束了。也不知道少年和他远在国外的父母还有荻野夫妇都是什么时候、又商量了些什么,总之到了开学的时候,赈早见琥珀主已经成了千寻的同班同学,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会长期寄住在荻野家。千寻心里很有几分喜悦,但还是有点不解地问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而少年不过轻描淡写地用一句“总归这里才是故乡”带过,留下少女为了心头的欢喜低着头笑了。

      小镇实在不大,一个夏天里在千寻的积极努力下已经有许多人认识了这个清秀挺拔的男孩子,开了学做了同学也没什么过于生疏的。有关系不错的女孩子看着千寻常常一副担心对方不适应而尽心关注的样子,拽了拽她的衣摆,在她回过头还有点迷惑的眼神里捂着嘴笑她,眼里也全是狡黠的意思,惹得少女又红了脸不依不饶地扑过去作势要打人。也有男生偷偷摸摸地凑到少年的身边挤眉弄眼地小声问他现在是不是还住在荻野同学的家里,看少年并不否认的样子兴高采烈地怪叫着起哄,一片笑闹欢声。

      日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着。千寻越是与少年相处,某种熟悉得几乎让人落泪的感觉就越强烈。她想大约的确是自己记忆太差,两人幼时一定是很亲近的了。而少年对着她的疑惑,也只简简单单地温柔回答“我们见过的”,再多却不解释了。她心头某些更觉得违和的感觉越来越无法忽视,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琥珀主真的是很早就搬去了国外,在国外长大的吗?”

      没有半点原本的设想里受到某些西方文化熏陶而因此长成的活泼开朗的样子,反而总是沉静又温和。明明是极纤细的少年,却让人无端觉得是十分强大不可摧的。

      少年正坐在她身边写着作业,干干净净的笔迹一如他给人留下的清清淡淡的感觉。他听了她的话停了笔,侧过脸来笑微微地问:“千寻?”

      “我、我也只是乱说而已……”千寻在这笑意里气势又忍不住弱下去:“总觉得琥珀主身上有一种……啊对了!”她拍了下手:“仿佛时光的凝滞感!就好像,好像已经长久地存在了很久的样子,几乎带了点神圣感的那种感觉!”

      她看着少年在她的胡说八道里神色不改,又觉得不好意思,慌忙也拿起笔一边说着“我写作业了”一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开始写起自己的笔记。

      赈早见琥珀主便眉眼含着笑,也照样拿起笔,两个人又安安静静互不打扰却又极和谐地忙起了各自的事了。

      秋风渐起,天气转凉,一片天高云淡,让人心旷神怡。小镇的高中一如往年地组织起了秋游,在附近的山上野餐。大家于是背了各自的便当在凉爽的清晨热热闹闹地出发,一路说笑打闹。千寻和赈早见琥珀主两个人都无意争抢在前面,索性在队伍的最后慢慢地跟着,路上没有说很多话却丝毫不觉得尴尬,反而安宁又从容。

      前方不断地向后传着话,譬如哪处有一个不易被发现却很容易一脚踩进去因此一定要当心的泥坑,哪处的树枝低矮得过分轻易就缠住了发,最后又成了前面有一道似乎是挖出来的沟渠让大家跳过去的时候要注意。大家就互相帮着忙,跨过去了的人回过头来就伸手拉一把扶一下后面的人。

      赈早见琥珀主走在千寻身边,不露声色地替她挡下一路的障碍。到了那条水沟前,少年轻盈地一步就迈了过去,回过身来向着少女伸出手,目光定定地凝视过去,好像无声的坚持。

      千寻的眼垂下去落在少年的手上,细白的手指和分明的指节,白皙又不显女气,反而看起来就很可靠的样子。她也同样伸出手去,把手落在少年的手上。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却有种莫名的郑重感。

      她轻轻一跃,跨过那条水渠。

      就在跃起的那一两秒的瞬间,无数个画面闯入她的脑海,几乎要爆炸开来一样轰轰烈烈,让她一瞬间头痛欲裂。

      那些梦境和碎片般的画面原来确实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搬家时父亲开车走错了方向,一路开过了覆盖着青苔的神灵雕像,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木,还有颠簸不平的路上数不清的石头,最后停在了风声响起的幽深隧道口。她看着父母执意要去一探究竟,实在无可奈何地只得跟上。

      于是就进入了那个神明的世界。被变成了猪的父母,满街的神鬼,食物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她哭过也害怕过,最后却还是抹掉眼泪,努力地找到锅炉爷爷,咬着牙坚持着对汤婆婆要求着工作,帮助河川之主洗去一身污垢看他清爽地大笑离开,赢得那些同伴的喜欢与尊重。

      还有从始至终的一个他,幼时掉入名为琥珀川的河里就见过的他。黄昏里蓦然回首间望见的那个见到她大吃一惊慌忙告诉她不可以到这里,推她离开告诉她自己会为她争取时间的白衣蓝裤的少年。想要帮助她却更想她学会在那个世界生存的法则,把她拽住自己衣领的手温柔却冷静地拂开,放她独自一人去走过漫长楼梯的人。吐出了印章和小虫子,在她的怀里化去一身龙鳞满身沾了血奄奄一息全无生机,却在恢复了一点体力就飞过那样远的路途去找她的男孩子。

      原来从来都不是梦啊。

      她跃过了水沟,头晕目眩地踩在了那一边的草地上。

      少年若有所感般没有顺势放开她的手,反而更紧地握住了。她想起那一年他送她离开时两个人就那样放开的手,那时候她不能回头,甚至不能去看一看少年的脸上是何等的神情,那只手是不是落寞地悬在那里半晌才终于放下。她低头望向两人交缠的手指,再一抬头眼里已经全是泪水,她本来不想哭却完全忍不住,终于抖着声音在她的少年理解了一切永远柔和的神色里抽泣着呼唤着那个亲昵的名字:“白龙。”

      行进的队伍欢笑声依旧,前面的同学才注意到后面两人落下了一段距离,远远地呼喊着让他们快跟上。她的赈早见琥珀主半侧了脸扬声对着那边应了句千寻扭到了脚,自己会带着她在后面慢慢跟上,又回过脸来低声哄她不要哭了。少女本来还尽力忍着,听了这话却再也忍不住,像孩子一样毫无保留也毫不注意好不好看地嚎啕大哭起来,她想问你怎么才来,她想说你这些年有没有很辛苦,她想告诉他我有好好地长大了,但最后只是一声声叫着白龙,听着少年耐心地摸着她的头一声声应着。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那就怎样都好了。

      等到两人终于赶上了大部队,其他人已经都铺好了垫子开始准备野餐了。一路上千寻在少年的哄劝声中哭了好久才终于缓和了情绪,抽噎着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后知后觉地才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她偷偷地去看少年的表情,对上的果然又是她的白龙那双含着笑意的眼。脸颊于是又热起来了。

      一片混乱中倒没有什么人特别注意到迟来的两人,只有几个亲近一些的女孩子依旧拉过了千寻,带着暧昧的眼神在她耳边小声揶揄。赈早见琥珀主神色自若地在几个女孩子的眼神里打开便当盒递给他的少女,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是几个莹润可爱的饭团。他温柔地对她微笑:“这次没有魔法了,不过还是我做的。吃了就能打起精神来了。”

      附近偷听的男孩女孩们都善意地开始起哄。男孩子们故意叫着“是爱的魔法啊”,女孩子们捂着嘴笑说“啊呀赈早见君居然还会开玩笑”,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在那个世界里曾经真的给哭泣的小姑娘用魔法做过早饭。千寻没什么威力地瞪了身边的女孩子一眼,红着脸拿起饭团,小口咬下去。时隔数年,却仿佛曾经的事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熟悉的味道立刻唤醒了那个两人一起蹲在花团锦簇中被花香包围的早上的记忆。她眼泪又要掉下来,又想起周围的许多同学,因而慌忙忍住,继续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于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了。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两人之间似乎更多了种无声又默契的情绪。千寻的母亲笑眯眯地说着“千寻喜欢赈早见这孩子的话妈妈不反对哦”,父亲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问“小千寻这么早就不要爸爸了吗”,高大强壮的男人装起可怜来看起来相当违和。而少女在红了脸数次之后终于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听到这种话的时候学会了理直气壮丝毫不慌,只有当某些时候一回头恰好看见少年也听到了这场对话的时候才会又捂着脸,慌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跑开。

      他们也会说起这些年里的经历。多半是少女在问,而少年就温和又坦诚地回答,只在某些大约是很艰辛因而不愿意少女过多了解怕她难过的地方一笔带过。她想起他在神明世界里的契约已经被打破,而原本赖以生存的琥珀川又早已不复存在,担心地问他现在是怎么样才得以留在人类世界,他只轻描淡写地说其中有些波折,最后的结果姑且算是完全放弃了神明的身份,不再具有任何神力,不再能变成龙身,也不再具有漫长的生命,真真正正地成为了普通人类。

      她泪眼汪汪地问那他怎么会成为什么“母亲友人家的孩子”,母亲又为什么会的确有关于这个所谓友人的、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忆,她的白龙笑了,真切地带了点年少张扬气和顽皮味道的明朗笑容。他小声说:“这个啊,是在离开那个世界之前安排好的。钱婆婆帮了我很大的忙来着。大约是找了一对的确从日本搬去了国外又不幸失去了一个儿子的夫妇,给他们和千寻的父母分别都植入了一点记忆和模糊一下认知之类的事情,对身体完全没有伤害,只是帮助给我一个在人类世界的合理的身份。”

      “那、那说什么搬去了国外现在想回国读书的……”

      “说搬去了国外的话,才更容易解释这些年那个‘友人’都没有和千寻母亲联系过的缘故吧。而且……”他又笑了,垂了眼睫毛落下去:“这样的话,才能找到一个理由,让我没有什么别的合适去处而只能搬来千寻家里。”

      如果只是寻常的、还住在国内的友人家的孩子,到乡下来过一个夏天倒还能解释说是想体验小镇风情,却实在编不圆为什么要留在这种偏僻地方读书。只有这种家在国外、“父母”不能回国、自己却坚持想“回到故乡去读书”的情况,才算得上有理由联系荻野夫妇,寄住在这里,留在少女身边。

      他没有把话说得清清楚楚,但千寻已经全都听明白了。她转过头去,看到窗外的树叶已经红得很好看,天空悠远又辽阔,又酸涩又幸福地笑了。

 

      小镇的冬天并不算冷,也并不下雪,只是微微有些寒气,张口说话时有一点稀薄的白雾。赶在圣诞节前的一两天这个高中终于放了假,少年少女们都欢呼雀跃彼此告别,又约着假期里什么时候见个面一起玩,小情侣们更是约着隔一两天就要一起出去吃饭逛街。

      荻野一家和一个如今成了人类从前却是神明的男孩子对西洋传来的圣诞节没什么过多的热情,还是对除夕夜更重视一些。到了年末,整个小镇都是热热闹闹的欢腾景象,到了一年的最后一天这点热闹就更达到了顶点。荻野夫妇接到了“赈早见夫妇”打来的祝福新年快乐、以及很不好意思还要让“儿子”在他们家过年的电话,热情地让对方放心,这边一定会照顾好少年。

      他们一起扫除了屋子,在门口摆好了松竹梅的画片,忙忙碌碌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就一起在暖色的灯光下吃了荞麦面条,一片岁月静好的温柔宁静。晚饭后荻野夫妇窝在了沙发上开始看起了电视,而千寻和父母打了招呼,就围好了围巾,在两人打趣的眼神里和少年溜出了家出门去散步。

      走在并不太宽也不大明亮的小路上,随处可以听见孩子欢快的笑声和人家里传来的电视节目声。他们随意地走走停停,偶尔低声说些话,最后一路走到能眺望灯火通明的小镇中心的山坡上,明亮的橙红色光影看起来正如那一年黄昏时分之后神明世界的街道模样。他们并肩无言地站了很久,大约是都回想起了那一段特别的岁月,最后当千寻正想开口问“回去吧”的时候,少年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开口:“我有礼物想送给千寻。”

      “诶?不是已经送过了吗?”千寻愣了愣,想起已经摆在自己书桌上的、少年送给自己的那一本装订得很漂亮的关于河流神明的书。在回忆起全部的事情以后,她总算明白过来自己费力阅读的那些书籍的主题来源于何处。

      “那个是身为人类送给千寻的、普通的符合礼节的礼物,但是……”他犹豫了一下,在她面前摊开手,手心上是水晶一样晶莹剔透又仿佛贝壳一样泛着莹亮光泽的一小片。他看着她带了点好奇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的神情,一字一字地说:“这是……我的鳞片。”

      看着她一瞬间瞪大的眼,他继续慢慢地说:“我想……送给千寻。”

      曾经的神明终于变成人类。白龙少年只见少年,却再变不成白龙。而这一片龙鳞是唯一留下的一点,证明神明曾经存在过的痕迹。我想把它送给你,就像把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全部的全部的自己也都送给你。

      千寻感觉到胸口涌现着无限的感情。她极其珍重地接过那枚美丽的鳞片,用手一点点握紧。她看到少年似乎在小心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她的大脑里纷乱地又闪过无数个画面,而脑海里最清楚的一个声音却是与两人的相处毫不相关的、从前听老师在课上讲过的一段话。

      “茨维塔耶娃写信给里尔克,说想要见他。她反复思量两人见面的时间地点和见面后的表情动作,却唯独没有读懂里尔克在1926年8月写给她的回信中的那一句最后的暗示,‘别拖至春天’。

      那年深冬,他病逝。”

      别再拖下去。

      她霍然抬头,对着似乎还有些难得的害羞,准备带她回家了的白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她声音轻快地说:“我也有礼物送给白龙哦!”

      少年似乎是有些惊讶,微微张大了那双翡翠般的眼。他站在那里,看着少女靠近自己,近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距离,然后小小踮起了脚尖。

      一个轻软的还带着凉意的吻落在他的唇角。

      他几乎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少女又拉开了距离,害羞又大胆地望着自己,眼神明亮得近乎灼热,难得地体会到什么是手足无措。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少女看着他的脸,惊奇又开心地叫着:“啊,白龙,你脸红了!”

      被这一声惊醒,他慌张地摸了摸脸又垂下眼咳了两声,不敢再去看对方,一把拉住了少女柔软的手:“我、我们,回去了。”

      少年的步子少见地带了点慌张,而少女在他身旁也红着脸笑得灿烂明媚。

      远方的钟声已经敲响,一声一声送来柔软的祝福。旧的年岁如流水,一去不还,可新的时光总会降临,带来更温柔的美好。

      新的希望总会升起。

      来年春天千寻和白龙在升入二年级前的假期里和荻野夫妇说了一声,坐了电车去千寻小时候生活过的、琥珀川曾存在过的城市里去。琥珀川被填埋的地方已经建起了高楼大厦和宽敞的街道,一座天桥架在那里,刚好跨过了原本河流的位置。面前的大楼里人来人往,一派朝气蓬勃的景象。没有人在意这里曾经有一条河流,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俊秀的少年曾经是河流的神明。千寻陪在少年身边,看着他平静又遥远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仿佛从久远的回忆里一点点抽身而出,回到了唯一真实的现在。

      他转过头来望向她,温暖地笑了。他说:“我们回家吧。”

      他们走过天桥,就好像跨越了那条温软清澈的河川,跨过了三千神明居住过的世界,跨过了所有的曾经,向过往彻底告别,再不留恋。

      过去了的都已经离开。神明不再是神明,少女也已经长大,而他们并不想站在原地怀念从前。一如那一年的电车没有返程,他们也一直一直只能向前走,不会回头。只是这一次,他能够握紧她的手,再不放开。她能够呼唤他所有的名字,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因为两个人都知道,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彼此、对自己最大的救赎。

      她在他爱惜的眼神里笑容明亮,一如春日的风与花。头上的发绳在阳光里闪着一点微光,细小却长久。

      他们回家了。



【琥珀川上建天桥梗来自姬友

我:最后的话我是想让他们在春天去看琥珀川遗址 和过去告别

她:对对琥珀川被修复有点理想化 就这样不再回头也很好 那你觉得琥珀川上应该建了啥

我:就高楼大厦吧……

此时我俩刚好一起走过天桥 穿过了热热闹闹的马路 走到了在我的城市里占据了近乎主导地位的、有着绝对重要性的江的旁边 沿着江边散步

她:不不 建个天桥成不?我觉得天桥太美了 而且更有味道

我:啊!对!而且桥有那种 架起了两边的感觉!原本的琥珀川上建天桥 从天桥走过 就好像从河流的这一边跨越到那一边诶

她:对!所以你快写!

我:好的babe 噫呜呜嘤 你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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